那一刻，狄青感覺到唇邊咸咸的味道，陡然間明白了一切。他被氈虎重創(chuàng)在胸口，失血嚴(yán)重，他雖是體質(zhì)健碩，但他眼下沒有道理比飛雪還精神。這里無水無糧，他能醒過來，唯一的解釋是，飛雪劃傷了手腕，滴血給他喝！

飛雪的手冰冷依舊，可狄青心中如有火在燒，他握住飛雪的手，已淚下，啞聲道：“為什么？為什么！”

狄青真的不知為什么！他從未想到過，除了羽裳外，還有第二個(gè)女子，會(huì)為了他，甘愿舍棄自己的性命。

一直以來，他就從未了解過飛雪，他和飛雪也不過見過幾次面。但他知道，這個(gè)平靜的女子身上，蘊(yùn)含著山崩海嘯般的決絕。飛雪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阻撓。

狄青從來不知道飛雪四處奔波是為什么，也不知她為何到藏邊，更不知她為何舍卻自身，要救他狄青。他根本對(duì)飛雪一無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欠飛雪太多太多。

見飛雪似已無力抬頭，狄青心如刀絞，忍不住抬頭望向上空，嘶聲叫道：“唃廝啰，你殺了我，放飛雪出去。這件事和她無關(guān)！”可他就算嘶喊，聲音也變得衰弱無力。

無人應(yīng)聲，密室死一般的靜寂，狄青才待再喊，飛雪已道：“沒用的。狄青，你莫要叫了?！彼曇綦m低，可傳到狄青耳邊，如炸雷響起。

狄青一震，緊緊握住飛雪的手，急聲道：“飛雪，你放心，我一定帶你出去。我一定帶你出去！”可感覺到飛雪手掌冰冷，心中驀地驚恐萬分，只是想，“我真的能帶她出去嗎？”

飛雪目光閃了閃，低語道：“好，我放心?！?/p>

狄青見飛雪聲音中已難掩衰竭之意，突然下了決心，一口向自己的手腕咬去。飛雪既然可喂血延續(xù)他的性命，他為何不能？他那一刻，根本沒有想太多。

可狄青一口咬下去，卻碰到了飛雪的手。

飛雪不知何時(shí)，已將手輕放在狄青的手腕上。狄青一怔，慌忙住口，不待多言，飛雪已道：“你知道我為何要救你嗎？”

狄青雙眸含淚，搖頭道：“我不知道?！?/p>

飛雪凝望著狄青，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著風(fēng)過碧水般的波瀾，“你在承天祭救了我，我就要救你一次，這樣一來，你我就各不相欠了?！?/p>

狄青哽咽無言。飛雪眼眸中似乎有神采一現(xiàn)，喃喃道：“在藏邊，有個(gè)傳說……說各不相欠的兩個(gè)人……來生……不會(huì)再見?！?/p>

狄青緊握飛雪的手，嘶聲道：“你錯(cuò)了，我欠你太多太多！飛雪，我今生不能還你的，來生肯定要見你還給你。這次……若不是我，你何至于被困在這里。”心中卻想，“難道說，飛雪不想再和我相見嗎？她……遇到我，從來就沒有碰到過什么好事，也怪不得她不想和我相見?！?/p>

飛雪望著狄青，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含義萬千，“你也錯(cuò)了，若不是你在承天祭救了我，我早就死了。再說，這件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反握住了狄青的手，飛雪低聲道：“狄青，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

狄青沒有多想飛雪言語之意，只是咬牙道：“你說?！?/p>

飛雪雙眸中綻放出一絲神采，堅(jiān)定道：“你答應(yīng)我，從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了，好不好？”她軟語相求，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懇切盼望之意。

狄青搖搖頭，一字一頓道：“不行！”

飛雪眼中有分失落之意，緩緩地松開了手，閉上了眼眸。

狄青一把抓住飛雪的肩頭，嘶聲道：“你莫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你不想我內(nèi)疚，因此你才說和我各不相欠。你對(duì)我說了那些話，就是希望我能有希望活下去。但你說出了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因?yàn)槟阋褱?zhǔn)備放棄？”霍然抱住了飛雪，狄青已滿臉熱淚，嘶啞道：“飛雪，你既然知道別人的心意，可你是否知道我的心？我想讓你堅(jiān)強(qiáng)的活下去，你能否知道？”

飛雪伏在狄青的肩頭，眼角已有淚水。良久，她才道：“我知道?！?/p>

狄青凄涼的心中有分喜意，扳住飛雪的肩頭，盯著飛雪的淚眼道：“那你答應(yīng)我，不要放棄！我知道，你若不想放棄，肯定能活下去?！?/p>

飛雪蒼白的臉上，突然涌現(xiàn)一絲潮紅。見狄青目光灼灼，飛雪輕嘆一口氣道：“好，我答應(yīng)你?？墒恰辈恢獮楹?，淚水涌出，飛雪垂下頭，再不說什么。

狄青知道飛雪的意思，飛雪就算答應(yīng)他，此時(shí)此刻，二人又能活多久？

黑暗、沉寂、絕望如潮水般漫過來……呼吸慢慢的弱下去……

不知何時(shí)，狄青也知道，再也堅(jiān)持不了多久，他只是握著飛雪的手，靜靜的等待死神的到來。

幽幽的密室中，陡然傳來低低的歌聲……

草傷秋、蟬如露，暮雪晨風(fēng)無依住。

英雄總自苦，紅顏易遲暮，這一身，難逃命數(shù)！

那是飛雪的歌聲，狄青聽到“這一身，難逃命數(shù)”之時(shí)，心中滿是歉仄悲哀之意。他不悲自己要死，而悲連累了飛雪。

聽飛雪又唱，“玉門千山處，漢秦關(guān)月，只照塵沙路……”狄青傷情滿懷，不待說什么，飛雪已握住了狄青的手，低聲道：“狄青，我告訴你……一個(gè)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