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海對面的紅色山巖,心想500 年前的鄭和率領他疲倦的船隊來到這里時,是否也為了這嶙峋而光禿的火山巖歡呼雀躍呢?
今天,我要去看一看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航海家——鄭和。
史料上說這位航海英雄生前共刻有兩塊碑,一塊在太倉瀏家港,一塊在福建長樂。6 次航海的歷程被他深深地刻入石頭,也深深地刻在時間的長河中??上н@兩塊碑在國內的時候我未曾見識到,這次在也門卻有幸看到關于他的另一塊石碑。也許連鄭和自己都未曾料到,時隔數(shù)百年,另一塊關于他的豐碑會在遙遠的西方豎起——亞丁,他曾經三次到訪的地方。也門人民用產自火山巖的石頭和來自中國的陶瓷,為他建造了一艘揚帆起航的寶船。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里,是鄭和到過的地方。
清晨,伴著拂曉的宣禮聲我們匆匆啟程。亞丁屬于熱帶海洋氣候,四十多度的高溫并不適宜戶外活動。我們提前出發(fā),就是為了趕在日頭猛烈之前到達鄭和紀念碑。好在這次同行的有使館的羌領事,省去了很多冤枉路不說,還從這位駐外八年之久的半個也門人嘴里學到了很多知識。有著兩千年歷史的亞丁城是一座處在火山口之間的城市,以一片高聳而嶙峋的紅色山巖
為標志,逐漸發(fā)展成了現(xiàn)在的大小亞丁和自由貿易區(qū)三個部分。關于它的名字有很多的解釋:歐亞非水上走廊的交通要道、曼德海峽的海上咽喉。它既是遠洋船只的“快樂之地”,又是亞當夏娃居住的“人間天堂”。但是,在這里我們要關注的,卻是他的另一個稱謂——那本描述鄭和航海史記的古書《瀛涯勝覽》里三次提到的“阿丹國”。
鄭和紀念碑并不遠,我們趕到的時候太陽剛剛走到8 點鐘方向。亞丁灣的入海處,偌大的港口偏在一隅,一艘石帆孤獨地正對著一片紅色山巖。船身用瓷磚鋪砌,中阿兩種文字記載著鄭和航海的史跡。沒有發(fā)現(xiàn)想象中的游客如織,我有一些小小的失望。和瑪麗婭一起坐在石船下的臺階上,看著海對面燒得發(fā)紅的巖石發(fā)呆。羌領事無暇顧及我們,他有自己的任務,要徹底檢查一下石船的狀況。他一邊彎著腰撿拾從船身掉落在地的瓷磚,一邊自言自語:“怎么掉了幾塊,得報告一下,要返修了?!碧炜罩斜P旋的野鴿子飛過,有一只很不自覺地落在了石帆上,自顧自地梳理起了羽毛。羌領事趕忙掏出照相機給它留了一張影,說這張照片可以洗出來,取個名字叫“友誼與和平”。
望著我們頭頂?shù)哪侵圾澴?,瑪麗婭給我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她說醫(yī)學院的老師曾介紹過一種叫“哈賈邁·撒爾班”的神奇醫(yī)術,在瓶子里點上火把氧氣燒光,貼在病人疼痛的地方可以止痛,相傳是古代一個中國撒爾班大首領傳下來的。她問我:“蒂娜,你知道這個大首領是誰嗎?會不會是這個中國的穆斯林呢?”(亞丁人不叫鄭和的名字,管他叫“中國的穆斯林”)
我撓了撓頭,實在不好意思在當?shù)厝嗣媲百u弄自己的阿語。以我淺薄的知識,我只能理解“哈賈邁”在阿拉伯語中是拔火罐的意思,可這“撒爾班”是陰歷的八月,和鄭和又有什么關系呢?回頭看看羌領事,他說很有可能就是鄭和。穆斯林有孩子出生在幾月就按照幾月名字命名的傳統(tǒng),而鄭和的小名三寶,正巧是撒爾班的譯音,也許正是這個中國撒爾班大首領鄭和把拔火罐的神奇醫(yī)術帶到了阿拉伯世界。“天?。 爆旣悑I贊嘆道,“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原來是真的,我還以為這僅僅是個傳說?!?/p>
傳說?倘若不是在這片土地,倘若是發(fā)生在另一個地方,也許這就是一個傳說而已,可是亞丁不會的。從1417年鄭和的船隊來到這里至今,亞丁雖然歷經滄桑,但風貌如舊。大概是亞丁灣太美,抑或是路程太遠,時間走到了這里,累了、倦了,就同遠洋的船帆一起躲在亞丁灣寧靜的懷抱里歇下了。這一歇,就是幾個世紀。于是亞丁博物館里,至今還保留著鄭和帶到亞丁的瓷器,也門的史料里也詳細記載了鄭和這批“來自中國的官員”,甚至《瀛涯勝覽》中講述的“男子纏頭,穿撒哈喇梭福”的衣著風俗至今仍然存在。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亞丁灣的入口,千年以來遠洋的船只都是從這里入港,在這里停頓、休息。遠遠瞭望到亞丁的紅色山巖,海員們都會興奮無比。這意味著枯燥的旅程終于結束,他們可以在這里上岸游玩,采購補給。我望著海對面的紅色山巖,遙想五百年前的鄭和率領他疲倦的船隊來到這里時,是否也為了這嶙峋而光禿的火山巖歡呼雀躍呢?
那時的鄭和在想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這樣的時刻,他將刻骨銘心。遙遠的亞丁用它寧靜的港灣迎候著這遠道而來的船隊。在這里,船員們將獲得期盼已久的食鹽、燒酒、蠟燭、菜油,特別是淡水。而作為報答,亞丁人也得到了來自東方的絲綢、瓷器、醫(yī)術。華夏瑰寶,從此融入了其他民族的文明。
羌領事終于把掉落在地上的瓷片撿拾得一干二凈,瑪麗婭也在我的肩頭打起了瞌睡。日頭逐漸熾熱起來,曬得我把眼睛瞇成了縫,眼前湛藍的海水也聚成了一條線。
亞丁人是了解鄭和的,所以才把他的石船安放在入海的地方。他與海分不開,縱然海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對手,卻也是他生命中最親密的伙伴。對于英雄來說,對手往往是他最忠實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