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覆的墨絲隨著寧歌抬首而微微晃動,她的幽黑雙瞳迸出一絲厲氣:"你以為兒臣不會嗎?"
華太后嗤笑道:"好,我等著,等著你來殺我。"
眼角凝著絲絲皺紋,鬢角銀絲閃現(xiàn)、似染微霜。
母后老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寧歌頓覺傷懷,卻見眼前這雙鳳眸閃出嚴(yán)酷的芒色--母后從未對她這般嚴(yán)厲,母后真的被自己激怒了。然而,她不能露怯,不能被母后唬住。她咬牙道:"有朝一日,兒臣會的。"
華太后舉高她的手腕:"皇兒可不要讓我失望!"
寧歌拂開她的手:"鐵血太后的女兒,怎會讓人失望呢?"
華太后的心口驀然抽疼。與女兒走到這一步,她不想,她不愿,可是她也無奈,她別無選擇。寧夏死了,寧歌勢必怨恨她,卻沒料到會是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
"皇兒,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為何不能體諒母后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夠了!"寧歌斷然低喝。
"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帝位,為了皇圖霸業(yè),與兒臣何干?母后該不會想把帝位傳給兒臣吧。"她失聲大笑,笑聲里盡是冰水淬過的嘲諷,"兒臣只是女兒身,并無母后的手段與膽略,更無野心,你一手創(chuàng)下的錦繡江山,兒臣不想要,也不會要!"
華太后霍地?fù)P掌,狠狠抽過女兒的臉,清脆的一聲,乍然響于昏暗寢殿,驚懾兩人,也抽痛母女的心。
寧歌瞪著她,近乎于霜凍的眼眸一眨不眨。
華太后雙手發(fā)抖,臉上猶有薄怒,心中早已惻然。
臉頰火辣辣的疼,寧歌快步行至白琉璃扇屏處,語聲無波無瀾:"恭送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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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年五月,璟帝寧夏在位一載,薨,葬于皇陵。享年二十六。
大寧少了一位名存實亡的傀儡帝王,帝位虛懸,朝政并無影響--華太后的手腕,天下人皆知,朝臣亦是心知肚明,以華太尉與章太師為首的文武臣工并無微詞。兩大權(quán)臣權(quán)傾朝野,若無華太后主政,亦無華章二人風(fēng)光之日。
臣工之中,也有忠于寧氏的,然其微薄之力相當(dāng)于無,華章二人豈容他人稍有異動?
入葬這日,皇后秦氏伴于梓宮旁側(cè),哀慟而昏厥數(shù)次。寧歌并未出現(xiàn)于葬儀上,天未亮便只身前往寒拾寺,只有綾子與數(shù)名侍衛(wèi)跟隨。
世人只知湘君公主為兄超度亡靈,只有綾子曉得她紛擾隱忍的心事,一為清心,二為逃避。有些刻骨銘心的回憶與傷痛,需要時日慢慢撫平,有些不想面對的人,需要遠(yuǎn)遠(yuǎn)逃開,以此沉淀那些焦躁的心緒。
她曉得公主一定能夠撫平傷痛,一定能夠熬過來,只需假以時日。她信!
然而,離宮已近一月,公主卻無回宮之意。
日日念佛,夜夜誦經(jīng),廟里的日子很清凈。綾子卻瞧出湘君公主眼底淡如水的憂傷。這日午后,綾子隨湘君公主去寒拾寺附近的水塘散心,不意間暮色籠罩下來,便匆匆地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