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有時候屠岸心中默吟起那些詩篇,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母親的形象。薄暮、窗簾前,出現(xiàn)了母親的"剪影";或者黃昏、燈下,展現(xiàn)了正在做針線的母親的側面---宛若清晰地聽到從她口中流出的一句句唐詩……
小時候,屠岸非常喜歡畫風景畫。在覓渡橋小學讀書時,他的風景畫曾被送入武進縣學生畫展展出,受到獎勵。"我的畫都是通過水彩或水墨對英國風景畫家透納的風格進行模仿,雖然我當時對透納的風景畫的精髓是什么并不了解。"透納始終是屠岸作畫時心儀的大師。如今屠岸到外地旅游時,也不忘隨身帶上畫筆和速寫簿,"我不是職業(yè)畫家,我的畫只在家人和朋友間傳看"。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故鄉(xiāng)如畫的風景、動聽的歌謠,潛移默化地刻映到屠岸年幼時的腦子里。他學會了用眼睛默默地去看,用耳朵仔細地聽,他所留心的一切,后來都化做了充滿意象的詩句,讓人揣摩和品味。
在母親的吟誦感召下,屠岸漸漸開始偷偷地作起舊體詩來。他說:"那是一種極為艱苦而又有樂趣的勞作或游戲。要把胸中激發(fā)出來的思想或情緒用詩句表達出來,要把一個一個字連綴成句,要照顧到平仄、韻腳、句式、對仗等等,這對于我當時作為一個孩子來說是很難的。但是我苦中作樂,樂而不倦。母親沒有責備我'不務正業(yè)',相反還拿起筆來認真地作了批改,這對是我極大的鼓勵。"直到解放后,屠岸被調到北京后每有新作,都要寄到后來定居在蘇州的母親那里,去向她匯報,向她請教,這成了母子之間思想感情交流的一種方式。
綽號"尤里卡"與"詩呆子"的背后
屠岸的母親是開明知識分子家庭里出來的大家閨秀。她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因此極力主張屠岸走出相對于全國來說已經狹小的常州,到上海去接受新文化、新思潮的洗禮。1936年,屠岸揮手作別了故鄉(xiāng)熟悉的林木河流,到熱鬧繁華的大上海,考進了當時很難考進的江南名校江蘇省立上海中學。
與故鄉(xiāng)常州比,大上海儼然一個萬花筒。最讓他興奮的是五花八門的各類書刊,他像海綿一樣如饑似渴地吸收對自己有用的知識,并有意識地把這些知識運用到生活中,去理解和探索一些讓他困惑的社會現(xiàn)象。
13歲那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屋外寒風呼嘯,滴水成冰。不知怎么,他被一股情緒牽制著,坐臥不寧。屋里實在待不住了,他索性來到學校的操場上徘徊。天上掛著一輪慘白的月亮,四周靜悄悄的,感受最深切的就是那寒冷如刀的北風。突然,他想起大街上那些衣不遮體的窮苦人,這時候他們該如何度過?有誰去關心幫助他們呢?詩使他找到了表達情感的突破口:"天上是孤獨的月亮 / 我站在操場上 / 想那些衣不遮體的窮人……北風呼呼如狼似虎。"(《北風》)
這是屠岸的第一首詩,雖然沒有發(fā)表,其中的一些句子也已忘記,但當時那股情緒沖動一直銘刻在心。正是這種情緒促使他日后走進了革命的隊伍,并不斷挖掘深化自己的思想。屠岸說,在所有的古代詩人里,他的心與杜甫最接近,特別是在祖國經歷苦難歲月的時候,他和杜甫隔著時空在靈魂深處進行對話。
屠岸的第一首詩發(fā)表在1941年12月1日上海"孤島"時期的《中美日報》副刊《集納》上,詩的題目叫《孩子的死》。"處女作是篇散文詩,寫的是一個農村孩子在日寇入侵時為保衛(wèi)祖國而投奔抗日陣營,最后戰(zhàn)死在沙場上。那時是在抗戰(zhàn)時期,皖南事變之后,是有感而發(fā)。但我生長在城市,詩中的人物是憑想象描寫的,詩很幼稚,但感情真實。"屠岸說,"寫詩開始時是由于讀了不少詩,自己感情高漲時,覺得需要宣泄,就用了詩的形式。"
那時,屠岸的詩歌寫作受馮至、艾青和卞之琳影響較大,比較注重詩的語言提煉和表現(xiàn)張力,能比較自覺地把個人感受與思想意蘊結合起來。詩人的命運往往是與祖國的命運緊密相連的。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軍隊攻占了上海租界,"孤島"業(yè)已不存在。屠岸這時正是風華正茂的青年,對日本侵略者的野獸行徑他滿腔仇恨,作為一名學生雖然他沒有拿起刀槍,但民族尊嚴和民族氣節(jié)使他下定決心,不給任何敵偽報刊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