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吃水果到吃魚，可是一個不小的變化。

水果讓我一直活著。為了摘到香蕉，我學(xué)會了爬樹。不過，真正救了我命的，還是外殼橘色的椰子。烏娜有時會把它們敲下來，我有時也會爬上樹去摘——現(xiàn)在我的爬樹技巧已經(jīng)很好了。只需一根尖頭長棍，我就能在椰子殼上鉆個洞出來。費時很久，但為了里面那美味的、甜滋滋的椰子奶，絕對值得。椰奶和里面的果肉，對我的身體比其他食物都要好。

一天天地，我變得越來越足智多謀，想盡辦法讓自己活得更好、更安全，也更舒適。有時候，要是找不到可用來睡覺的巖石，我就會爬到樹上去過夜。先爬上一根垂藤——我現(xiàn)在非常擅長爬藤——接著把樹枝弄彎，編成床的樣子，然后再把嫩枝和樹葉填進去，這樣我就能躺下來睡覺了，而烏娜就在我的下面。做這么一個窩耗時很久，但物有所值。在高處，咬我的蟲子少了很多，螞蟥也很少，還能避雨?？傊?，睡在高處要比在地面上舒服多了，也更加安全。

有天早上，我剛在樹上醒來，就發(fā)現(xiàn)烏娜在用她的鼻子尖點我的肩膀。她在我的正下方，不耐煩地嗚嗚叫著，身體還動來動去的。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我明白，她想盡快出發(fā)了。也許是這一帶的食物不夠她吃了，或者是她渴了。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烏娜想走，我都不會反對。那天早晨，烏娜的動作里明顯帶著焦慮，她在催我快點兒。她的眼神充滿了警惕，讓我覺得肯定有什么東西在煩惱著她，也許是她覺察到了附近有什么威脅。我趕快從我的樹葉窩里下來，跳到了她的脖子上。

“怎么了，烏娜？”我問道，“出什么事了？”

她立即就出發(fā)了，動作比平時快很多。她邊跑邊觀看著四周，還一直擺頭。我確定，她這樣不是在找食物。她隨即開始吼叫，這時我才明白，一定有哪兒不對勁，叢林里一定藏著什么能讓她警覺的東西。有什么在監(jiān)視著我們，我能感覺得出來。不論是什么，離我們一定很近；不論是什么，也一定相當危險。我也掃視著樹林，尋找著那個生物的動靜。一只犀鳥快速飛走了，樹林間閃過一道彩光。叢林里回蕩著驚恐的叫聲，孔雀在刺耳地叫，猴子們也很不安，高聲喧鬧。

在我們頭上高高的樹冠中，那只紅毛猩猩也在枝頭不安分地跳來跳去。我能聽見他發(fā)出的聲響，但找不著他。整座叢林都被什么煽動了，緊張和不安的情緒蔓延著，一觸即發(fā)。之前我也見過一兩次這樣的情形，叢林就像現(xiàn)在這樣被突然襲來的恐懼感包圍著，烏娜卻一點都不擔心。最后大家都相安無事——那幾次都只是假警報。但這次，真的有事要發(fā)生，而且來得異常迅猛。

突然，我發(fā)現(xiàn)前面的樹叢間有一個陰影在移動。陰影很快變成一道光閃過，仿佛一道橙色的火焰——是老虎！他從樹叢中躍了出來，停在小路上，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們，對我們兇狠地吼著，血盆大口里的尖牙外露。烏娜也吼了起來，轉(zhuǎn)了一下正對著他，象鼻高舉，耳朵完全張開。這一時刻，一切都異常安靜。大象和老虎就站在那兒，互相看著，但并沒有真的直視對方，就這樣持續(xù)了好幾分鐘。沒有虎吼聲，也沒有象鳴聲。彼此間沒有交戰(zhàn)，但他們互相施壓，誰也沒有讓步。

老虎開始圍著我們打轉(zhuǎn)，烏娜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老虎來到我旁邊，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我。尊敬、畏懼、害怕，各種滋味在我心里翻江倒海，讓我渾身發(fā)冷。我聽見我的心臟就在耳邊猛烈跳動，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我不敢呼吸，只是僵硬地坐在烏娜的脖子上，全身緊張——下唇緊咬，拳頭緊握，身體繃得像一張弓，盡最大努力掩飾我的恐懼。老虎喘氣時，我能聞見他呼出的氣味，看見他垂下來的粉色舌頭。他離我那么近，只要猛撲一下，就可以要了我的命。老虎那顫動的尾巴仿佛在告訴我，我想的沒錯。

我沒有直視老虎的眼睛——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了比直視他更好的辦法。在老虎圍著我們打轉(zhuǎn)時，我盡力不去看他，就是為了防止勇氣瞬間崩潰。我知道自己沒辦法一直都裝得很勇敢，所以最后我開始幻想自己正在和老虎玩一個游戲。我讓自己相信，這只離我只有幾米遠的老虎，并不是真的，只是一只假老虎而已，和電影《納尼亞傳奇》里的老虎、《黃金羅盤》里的北極熊一樣，都是想象出來的。這只正在盯著我看的老虎的確很嚇人，很恐怖，但都是我想象世界里的，我甚至可以享受這種恐懼感，因為這種感覺也是虛幻的，盡管它和眼前的老虎一樣逼真。我純粹是在自我欺騙，這點我很清楚。這個方法很荒謬，但的確奏效了。

老虎逐漸朝我們逼近，讓人很不舒服，烏娜也讓他明白了這一點——她沒有吼叫，也沒有發(fā)起攻擊。她所做的只是朝老虎擺了擺頭，輕輕動了一下長鼻子，然后甩了甩尾巴。這樣就夠了，老虎舔舔虎須，又朝我們吼了幾嗓子以示不滿，接著抽了下尾巴，然后躍回叢林里去了。雙方的尊嚴都完好無損，烏娜身體里又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我想是在慶祝勝利。她搖了下耳朵，繼續(xù)以一副冷淡的樣子前進了，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她又開始用長鼻子拽頭頂上的樹葉，邊走邊吃。

“你知道你是什么嗎，烏娜？”我又能重新說話了，對她耳語道，“你是這個星球最了不起的大象！那就是你！你剛剛壓倒了世界上最兇殘的殺人機器，還把他打發(fā)走了。你很神奇，知道嗎？你真的太神奇了。”

烏娜又放了個屁，很輕緩，但足夠釋放我那壓抑已久的恐懼了，還把我的恐懼成功轉(zhuǎn)變成了大笑。我的笑聲在叢林里飄蕩。長臂猿也跟著我笑，還有犀鳥，接著似乎整個叢林都圍著我們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