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烏娜突然從水里冒了出來,離我只有幾米遠(yuǎn),整個身體都露了出來,河水像瀑布一樣從她身上流下,象鼻子拍打著水面,水花四濺。我被嚇了一跳,整個人又驚又喜,也放松了不少,之前對烏娜的滿肚子火也都被拋之腦后。烏娜又一次沉了下去,這次只能看見她那圓圓的頭頂和眼睛。在我看來,她好像在和我玩捉迷藏游戲,她的這一舉動一定是在邀請我和她一起玩。我無法拒絕她的邀請,趕忙往河里跑,一邊跑,一邊責(zé)備自己怎么可以懷疑她會拋棄我。
烏娜比我以前在游泳池里見識過的所有造波機(jī)都要好。當(dāng)她向另一側(cè)翻身時,就掀起一陣巨大的波浪,我都能往那陣波浪里跳水了。她過一會兒就把自己整個浸在水里,然后猛地跳出水面,從她身上流下來的水就像一陣小瀑布。我站在她身邊,一邊尖叫,一邊享受著她帶給我的淋浴。她甩甩鼻子,水就朝我噴射而來。這對我來說就像一場表演,一個游戲。從始至終,我都在哈哈大笑,盡情享受著每一分鐘。
我還記得上一次像這樣玩水,是在威斯頓和爸爸一起。我跳進(jìn)水里,在爸爸腿間游,等我再浮出來的時候,爸爸就把我扛在背上,一陣急速前進(jìn),游到海岸邊上,媽媽就在那里等著我們。她朝我們叫,讓我們不要往她身上潑水,我們還是潑了,她也知道我們會這么做的。我們就像小狗撒歡一樣,把她弄得渾身都是水。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在威斯頓海邊的那一天歷歷在目,我又想起了以前在家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仨都在,那是在爸爸參戰(zhàn)之前的記憶,是在海嘯發(fā)生之前的記憶。
突然間,我就被一陣悲傷和負(fù)罪感擊中了。我離開水里的烏娜,在巖石上默然坐下。此刻我所想的,就是一切都變得不同了。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也沒有了,媽媽和爸爸也沒了。我再也看不到他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而我剛才都在干什么?我剛才在玩樂,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歡聲笑語,好像一切都“其樂無窮”——奶奶經(jīng)常這么說。我的爸爸去世了,而在下面的海岸上,成百上千的人,甚至可能是上萬人,都在一息之間被海嘯奪走了生命,其中就有我的媽媽。我怎么可以讓自己這么快就把他們倆都忘了?我剛才明明應(yīng)該在哭,怎么還能笑得出來?
但就算我這么想著,看著烏娜在河里舉著她的長鼻子對我噴水,我發(fā)覺內(nèi)心深處的我在微笑。我知道這樣做沒有錯,爸爸媽媽都不會介意的。我看到旁邊有一只蜂鳥圍著一朵花打轉(zhuǎn)。她很小,不可思議的小,而且很漂亮。五彩斑斕的蝴蝶在水面上互相追逐。在那一刻,我感覺心里所有的陰霾和罪惡感都消散了。我不再糾纏著過去不放,也不再想著爸爸媽媽。我想,現(xiàn)在的我如果還有什么家人的話,那一定是烏娜。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奇怪。但我想得越多,就越相信這是事實。
我獨自坐著,看烏娜在河里玩耍,開始為自己的處境設(shè)想。沒有了烏娜,我就不可能活下去,一點希望都沒有,我會完全迷失在森林里。我很清楚這一點。我只看到過一次直升機(jī),而且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好幾天前的事了。我偶然發(fā)現(xiàn)的、能證明這里有人經(jīng)過的惟一證據(jù),就是在離我們很高很遠(yuǎn)的天上有飛機(jī)飛過留下的蒸汽尾巴,離樹冠大概有上千米遠(yuǎn)。沒人知道我在這兒,甚至沒人知道我還活著,因此當(dāng)然也不會有人出來找我。我是騎著這頭大象進(jìn)入?yún)擦值?,所以說要是有誰知道出去的路的話,那一定非烏娜莫屬。我能做的就是緊跟著她,學(xué)著和她一起生存下去,這樣我就沒事了。遲早有一天,她會把我?guī)С鲞@片叢林,就像她當(dāng)初把我?guī)нM(jìn)來一樣。
我必須找到和她交流的辦法,讓她明白我現(xiàn)在餓得要死。那天早晨,我聽見象夫是如何輕聲細(xì)語地對烏娜說話的,但他說的是當(dāng)?shù)氐恼Z言,我一點都不懂。但烏娜肯定聽懂了,要不然他干嗎滔滔不絕地對著烏娜說個不停呢?如果她能聽懂那種語言的話,那也許也能聽懂英語——這是有可能的。我必須教她。象夫一直都是對著烏娜耳語,從來沒高嗓子。我也要這么做,我一定要讓烏娜聽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