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泰國領(lǐng)事館辦簽證,再到印度航空,買一張一路??颗f金山、火奴魯魯①與東京,最后才到曼谷的機票。然后我到時代廣場的外幣兌換公司,用美金換了些泰銖。柜員告訴我,泰銖盯死美元,一直都停留在四點七八美分比一。接下來,我跑到西45街,造訪一個罕見金幣經(jīng)銷商,向他買了價值兩百美元的金幣,多半是英國統(tǒng)治時期留下來的。泰銖的幣值還算穩(wěn)定,美元到哪里都是搶手貨,再加上通行無阻、人見人愛的金幣,應(yīng)該是沒什么問題才對。曼谷是貴重金屬非法交易的重心,金銀很容易變賣交換——童妓、鴉片、槍支,什么都成。
回到公寓,我把一疊錢,塞進薄薄的尼龍錢帶里,纏在腰間,再穿上衣服??倲?shù)二十二枚的金幣,則被放進手電筒里面,我加了一些棉花,再把電池裝回去。我把手電筒跟一些旅行用品放進皮箱的同時,電話響了。
我接了起來。一個帶著法國或是比利時口音的女孩,問我這里是不是藍星手洗衣店?我跟她說,不是。那女孩說,她想跟藍星手洗衣店聯(lián)絡(luò),然后就掛電話了。
話說從頭,打從“頭兒”第一次利用我,幫他干些見不得光的任務(wù)之前,我接到這種莫名其妙的電話,往往一笑置之。我的反應(yīng)當(dāng)然是:哪個白癡撥錯電話?順手把電話掛掉就是了,心情好,口氣就好些,心情不好,就干兩句。頭兒——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他老以為我是幫他干活的,沒錯,我偶爾是會幫他點小忙——好像從來不覺得累。他知道中央情報局在監(jiān)聽我的電話,也知道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會偷看我的信件(除此之外,想來還有別的監(jiān)視手段),所以,他經(jīng)常傳些密碼給我。我不知道中情局或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解不解得開,但我每次都被搞得一頭霧水。有一次,行動指令是寫在口香糖的包裝紙上,總共送了兩次,因為第一次,我看也沒看,就扔進垃圾桶里了。
不過,這一次我福至心靈,倒是一次就解開了。我拿起曼哈頓黃頁電話簿,果然在第五大道666號,找到了藍星手洗衣店。大概不會有哪個發(fā)神經(jīng)的中國人在帝希曼大樓這種高級地段開洗衣店,即便是手洗衣店也一樣。我想這間洗衣店的電話號碼,大概又是頭兒組織布下的幌子,店名,不是重點。
我合上電話簿,繼續(xù)打包,沒理由回他的電話。他可能又想把我送進波蘭,或是匈牙利,執(zhí)行偷偷摸摸的任務(wù)。我要去泰國,并不想節(jié)外生枝,也不想跟他解釋我到泰國去干什么,只想靜靜地等待五十六個小時過去,搭上印度航空的飛機,絕不惹是生非,早點趕到曼谷。
打包完畢。電話又開始響了,還是那個女孩,這次換成了意大利口音。有的時候,頭兒故弄玄虛到了令人生厭的地步。我說,“夠了吧?媽的,你打錯電話了?!边€加了一長串罵人的意大利話,希望她聽得懂。我摔下電話,二十分鐘之后,它又響了,讓它響吧。我在公寓里待了四個小時,電話總是響個不停。我發(fā)現(xiàn)要有很強的意志力,才能抗拒電話鈴聲。怎么會這樣呢?哪個傻瓜家都有一具電話,有個電話號碼,不管是誰,只要花一分錢,就可以強迫你去接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是什么道理?看來我們都是巴甫洛夫的狗(Pavlov's dogs)親戚,鈴聲一響,雖然沒有流口水,但還是會用手、用腳去反應(yīng),難道電話鈴聲一響,就一定會出什么要緊事情嗎?四個小時之后,我終于受不了了,離開公寓,出去散步。
有個渾球跟著我。
我以前也被跟蹤過,但這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有人在我身后干這勾當(dāng)。我剛離開家,就發(fā)現(xiàn)對街有一個個頭矮小、臉色陰郁、中產(chǎn)階級模樣的男人,看著鄰居的孩子玩曲棍球。我順著百老匯,朝著上城走去,路上在尼德克零食店停下來,買了一杯咖啡,又看到他,這次他假裝在研究櫥窗里的領(lǐng)帶。我不怎么在意,回到公寓,接著看那本有關(guān)遠東民族主義的書,等我再出去的時候,這家伙居然還在原來的地方。連續(xù)撞見他三次,總不可能是巧合吧,于是我開始留意這個企圖不明的男人。這家伙挺笨的,打我發(fā)現(xiàn)開始,每一抬眼,他都在附近。
一時之間,我還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如果他是中情局,或是類似單位的密探,就讓他跟我一輩子也無所謂。如果他是頭兒的人(現(xiàn)在感覺起來,可能性比較高些),那么,他遲早會跟我接觸。真是這樣,可就麻煩了。我當(dāng)然可以甩掉他,但總得在渾若無事、假裝自己完全無辜的情況下才行,否則頭兒會懷疑我為什么要躲他。
我坐上地鐵,到了第59街,在關(guān)門的最后一瞬間,溜了出來,仿佛到了要關(guān)車門前,我才想起該在這站下車似的。盡管我機關(guān)算盡,但這家伙這次還算是靈光,他也站在門邊,一個閃身,跟著下車。我走出地鐵站,跳上一部出租車;這家伙也攔了一部,緊跟在后面。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地鐵站外居然有兩部空車在等,堪稱有史以來最壞的運氣。我請司機把我載到格林尼治村附近,另外一部出租車依舊黏著我們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