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進(jìn)了屋子,坐在天窗下光線明亮的地方。那頭目放下核桃,點(diǎn)了鍋旱煙,盤腿坐在圈椅里,默默地吸了幾口,過足了癮這才開口說:“黨師長死了好幾年來,跟著他的弟兄們,大多都陪著他死了,也算對得起他了。我們幾個,當(dāng)年是豁出性命來,硬是從渭河放木排逃走的。百十號人突出去,結(jié)果只剩下十幾個,慘啦!不過,逃不出來的更慘。從此之后,姓黨的人,算是在這地面上絕跡了。黨家村離這里路不算太遠(yuǎn),那里安全嗎?”
俞梅說:“起先,宋哲元派人去騷擾過,后來換了楊刀客,一切就都了結(jié)了。十七路軍雖然當(dāng)年也是馮玉祥的部屬,但是中原大戰(zhàn)時反馮投蔣,算是跟過去一刀兩斷了吧。”
那頭目抹了抹煙鍋上的一層浮煙,說:“管他呢,我們弟兄有人、有槍,也有塊地盤,平常不招惹他們,大家各過各的日子,誰怕誰?隔了這許多年,你還來找我干什么?”
俞梅說:“我來陳倉兩件事,頭一件最重要的是給伯父遷墳,扶靈柩回黨家村去。第二件,是來救弟兄們一把的。眼下這陳倉內(nèi)外的形勢,已經(jīng)不是前兩年可以相比的了。你們深陷困境,危機(jī)重重,小心點(diǎn)兒為妙?!?/p>
那頭目對她說的第一件事并不感興趣,第二件倒是吃驚,吞吐幾口從煙霧里冷眼觀察她,說:“危言聳聽。你個小丫頭片子,能有什么見識?瞎掰尋開心吧。”
俞梅冷冷一笑,說:“眼下,陳倉城里新增了駐軍,人馬擴(kuò)充了近三倍。城外,有共產(chǎn)黨游擊隊(duì),可能你們打過照面,非同小可吧?而且,南邊又有上萬人馬從川鄂陜邊境過來,尾隨的又有十幾萬中央軍,這陜南、關(guān)中,早已是殺機(jī)四伏了。憑你們這幾條槍,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呢。什么有槍有人有地盤,一陣風(fēng)就給吹沒了。頂個屁用!”
她最后四個字很是粗魯,倒令孫連文出乎意料。他看她一眼,嘴角露出笑意。
那頭目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倆,看他莞爾一笑,以為是附和俞梅的說辭,嘲笑自己勢單力薄,不禁惱火,煙桿子啪地一聲敲了下桌面,說:“笑什么?瞧不起我們這些刀口上舔血的弟兄們是不?”
孫連文嚇了一跳,會過意來,搖頭說:“誤會啦,我是從來沒有聽她說過粗話,乍一聽見,再瞧她的模樣,實(shí)在是忍俊不禁了。”
那頭目回味了一下,看看俞梅清秀的面容,也哈哈笑了起來,說:“孫家大少爺看來也是個有趣的人,不錯,不錯?!?/p>
俞梅對孫連文這段插曲心中不悅,暗暗白他一眼,也是一聲笑,說:“形勢擺在眼前,陳倉這一塊地面上,惡戰(zhàn)在即。你們這幫兄弟,無可倚靠,前景堪憂?。 ?/p>
那頭目不以為然地笑,說:“女流之輩懂得什么,共產(chǎn)黨游擊隊(duì),老子見識過,并不是三頭六臂的神仙,交起火來,也是一槍能放倒的主。至于陜南來的那大伙人,自有中央軍和楊刀客對付他們。大不了,兄弟們上山關(guān)起門來吃喝上一年,不問世事。等他們折騰完了,再下山來做買賣。說實(shí)話,黨師長當(dāng)年給弟兄們留的是一個寶庫,槍支彈藥、糧草,都是準(zhǔn)備棄城后用的。他當(dāng)年沒能用上,咱們能。我才不在乎這陳倉是誰的地盤,天下是誰的呢!”
俞梅見他狂妄無知,知道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動他,也就不糾纏這件事,轉(zhuǎn)而重點(diǎn)說遷墳的事。她做出為難的樣子來,表示自己雖然受族人托付,但遷葬、購買棺材、雇傭人工等等費(fèi)用,自己一時難以籌措,不知道這邊叔父生前的部下們,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予幫助。那頭目聽她婉轉(zhuǎn)地一說,倒也爽快,揮揮手問她需要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