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還在挑著我的毛病。我充耳不聞,裝模作樣地打量著飯廳。在連著廚房的那面墻上,平時總掛著春夏秋冬四條屏,今晚畫被取走了,只留下畫框的印子。房間里消失的不止是這些畫。我們以前有一個吊扇,但從去年起,爸爸改讓傭人在我們吃飯時為我們扇扇子,說這樣更排場。今晚傭人們都不在,房間里很悶熱。我們原來還有一盞裝飾藝術風格的枝型吊燈,配著幾盞黃色和玫瑰色毛玻璃壁燈,把飯廳照得通明,但它們也無影無蹤了。對這些,我沒太在意,我以為取下四條屏是怕天氣潮濕,畫的綢邊會卷起來;傭人們不在,是因為爸爸給他們一晚上的假,讓他們和家人團聚,參加婚慶或是過生日;燈大概是臨時拿去清洗了。
我家的廚子,終生未娶。他撤走湯碗后便為我們端上了飯菜,有荸薺大蝦、干菜竹筍燉紅燒肉、清蒸黃鱔、素八珍??墒翘鞖鉄岬梦乙稽c胃口都沒有。我寧愿喝幾口冰鎮(zhèn)酸梅湯、涼涼的薄荷綠豆湯或是杏仁甜羹。
“今天補籃子太貴了?!眿寢屨f道。我頓時松了口氣。我知道母親又要開始念叨她一天的煩心事了,就像我知道父親會數(shù)落我一樣。媽媽一向看上去很優(yōu)雅,今天也一樣。她用幾只琥珀色發(fā)夾,在腦后低低地挽了個紋絲不亂的發(fā)髻。一襲深藍色絲質中袖旗袍,做工精良,裁剪合體,很符合她的年紀和身份。她腕上戴著的那只玉鐲,是用一整塊上好的玉石雕琢出來的,鐲子時不時碰到桌邊,聲音是那么親切而熟悉。媽媽裹著一雙小腳,而她的很多行事方式也同樣陳腐。比如,她會追問我們夢見了什么,苦苦思量著夢見水、鞋子或牙齒到底是吉兆還是兇兆。她迷信生辰八字,我和梅分別出生在龍年和羊年,她就拿這個評判我們做的事是值得贊揚,還是該受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