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露絲為安迪與妮可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她把本來應該用到下星期四的雞蛋——當地的商店那天才會送來新鮮的雞蛋——以及屋內所有的培根一口氣全部用光。她在冷凍庫最底層找到切片的白面包——自從鮑伯離家后,它的儲存高度愈來愈低——便拿來做烤吐司。她把奶油放上餐桌,而不用人造的乳瑪林,同時要求孩子們把剩下的半罐蜂蜜吃光。他們警戒地望著她,乖乖吃下去。
露絲自己卻是半點胃口也無。她喝了現煮的咖啡,咖啡豆也是從結霜的冷凍庫底層刮下來的。
她把一公斤的奶油都給了哈尼斯吃,并沒有跟著它走遍屋內看它到底吐在哪里。她猜應該是在那張她總是一個人睡的雙人床底下。今天她把臥室的門打開,往常她是不開的,因為怕哈尼斯和梅西進去。她也給了梅西整整兩罐沙丁魚罐頭,相當于一個人的食量。
她沒有給天竺鼠理察任何食物,它已經把塞滿毛衣的衣櫥啃了許多洞,何況她已經沒有剩余的力氣關心它。既然她一無所有,又何須照顧理察?
吃過早餐,露絲任由桌上杯盤狼藉,要求孩子們在屋內各個角落尋找遺落的錢。他們尋遍地毯邊緣、瓦斯爐與冰箱中間的縫隙、玩具箱底層的硬泥、書架上的書背后、櫥柜頂上一堆堆的兒童勞作、衣櫥背后,當然還少不了沙發(fā)和椅子的裂縫底下。他們總共找到六塊兩毛三分的銅板。
“現在,”露絲說,“你們去麥當勞,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大麥克、超級麥克、炸魚條、蘋果派、奶昔,隨你們愛吃多少都行,條件是上午十一點整一定要回來,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p>
“這點錢不夠?!蹦菘烧f。
“我只有這些了,”露絲說,“記住,我把我所有的都給了你們,我自己只剩下一些殘渣而已?!?/p>
他們不懂也不在乎,嘟囔著相偕去麥當勞。
今年的夏天燠熱又漫長,此刻太陽已經高高在上,把昨夜留下的一點濕氣都蒸發(fā)干了,但空氣中還有一絲涼爽的微風。
露絲將屋子里外巡視一遍,一如每個好家庭主婦在這種天氣必做的例行公事,將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她進入廚房,把一整瓶油倒入油炸鍋,滿到幾乎溢出,然后在鍋底下點燃瓦斯爐,用文火慢燒。她估計大約需要二十分鐘鍋內的油就會燒滾了。她又調整廚房的窗簾,把它安排成設計師當初的布置,讓窗簾緊靠著油鍋。然后她用特別買來的多頭轉接插座,將屋內所有的插頭全部插上——除了電燈以外,怕會引起鄰居的注意——洗碗機、洗衣機、烘干機、抽風機、冷氣機、三臺電視機、四臺電子游戲機、兩臺對流式暖氣機、一臺高傳真音響、縫紉機、吸塵器、果汁機、三張電毯(其中一張很舊了),以及蒸汽熨斗。她把所有的電器功能都開到最大,打開開關,整間屋子立刻轟隆作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橡膠焦味。這樣的噪音和氣味在“伊甸園”的星期六上午是司空見慣的事,只不過它們飄浮在夜鶯路上空,比往常多了點緊張的氣氛。
露絲回到廚房,打開烤箱的瓦斯,然后跪下來按點火器,點火器立刻冒出火星。這個電子點火裝置如果持續(xù)按個九秒或十秒,便能使那一小根金屬棒燒得火熱,從而點燃烤箱的瓦斯。它一直是個叫人不安的裝置,今天早上她只按了八秒鐘便放開手,關上烤箱門,沒有再仔細察看瓦斯的火有沒有點燃。
她進入安迪房間。安迪剛才在畫畫,地上攤了大約六十張畫紙和將近三十支彩色筆,其中大部分都沒有蓋子。她拖出他的懶骨頭,里面裝滿微粒的多苯乙烯泡棉,她把它拖到寒冷的夜晚他最愛打開的電暖爐前緊挨著。房間的墻壁上貼滿海報和三角旗。
她進入妮可房間,發(fā)現里面不但扔了一地的糖果紙,而且妮可還試圖把一床破掉的羽毛被翻改成三個羽毛枕。她打翻妮可沒蓋好的一瓶酒精。
鮑伯的書房在屋子的后方,鄰居看不到里面。書房內散了一地的紙張,露絲曾經翻過抽屜,把她和他的東西分類,以示兩人即將分道揚鑣。兩個大型字紙簍裝得滿滿的,還有兩只黑色的垃圾袋——就是那種很容易破的便宜貨——裝滿過期的文件、賬單和書信,靠在書桌旁邊,等著被丟出去。露絲把窗簾拉上遮住陽光,在鮑伯的書桌前坐下,點燃一根她從卡佛桌上拿走的香煙抽將起來。她不是個老練的煙槍,因為平常不大抽煙,也不愛抽煙。香煙抽到一半時,她把煙頭摁熄扔進窗簾底下的字紙簍內。她只是隨便把香煙摁一下,因此煙屁股仍在悶燒。一個不抽煙的人哪里知道,大多數的火即使熄滅了,也還是余燼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