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奕華每周日的下午都會去電影院的門口轉(zhuǎn)溜。它在中心中學(xué)旁邊,是小城女人的另一聚集地。
周日下午的三點(diǎn)半,這里總有電影,但,女人們大多不是沖著電影來這里的。
這些不約而同晃動在電影院門口的女人,算是小城的漂亮女人。她們來這里,打扮得既慵懶又性感,洗過澡、洗過頭,身子還有香皂的氣味,披著的頭發(fā),水珠還滴滴嗒嗒。她們常常穿新衣服過來--找人在上海新帶回來的,或?qū)W著書上的樣式自己做的。小城的女人都有大把無聊的時光,讓她們不得不用女紅來打發(fā)。于是,小城女人多巧手。而這里,電影院門口周日下午的時光,便成為她們的服裝發(fā)布會的走秀場。
但,照奕華看來,她們比河邊的洗衣女更可憐一些。那些女人至少是忙碌著的,手持搗杵的動作讓她們不顯得孤獨(dú),有一種為家務(wù)操勞的故事情節(jié)支撐。電影院前的女人,穿得漂漂亮亮,才洗過的身子,顯出濃郁的誘惑。被殘存的香皂氣味召喚出的誘惑,彌漫這里,香得令人窒息。恍惚間,你以為這些女人準(zhǔn)備停當(dāng)了,該出發(fā)了。結(jié)果,仍看到她們毫無目的地在這里瞎逛,逮著誰就說個不停。她們或假裝在等人,從偶爾來這里看電影的男人身邊穿過。但男人身邊總會有別的女人。男人偶爾也會匆匆忙忙看她們一眼,就被旁邊的女人拽進(jìn)了電影院,剩下這些沒有男人的女人,無所事事地在這里逛來逛去,穿著漂亮的新衣,我看你,你看我,悵悵對峙。
奕華過來的時候,一紅衣女人正走在前面。她頭上高高扎了個馬尾辮,系著鵝黃碎花的手絹,卻讓她更顯得身長腿短不成比例。她走起路來,身子毫無彈性,直伸伸,硬邦邦,只有屁股不自然地撅著,把胸高高地送出去,像一只弓形的蝦試圖在做反方向的動作。奕華知道,是姚俐俐來了。想起媽媽叫姚俐俐為“老挺”,奕華“撲哧”笑出了聲。
姚俐俐穿了一件介乎磚紅或深咖啡色的短袖襯衣,手里端著一只大號瓷盅,端了滿盅的新上市的桂圓。她肥大的衣服在她走路時飄來蕩去,使她的身子像傘骨一樣去撐著大傘。她對兩個站在花壇前的女人介紹,衣服是丈夫在北京開會時買的。男人心粗,忘了尺寸,所以不合身。但衣服是上好的的確涼。說著,竟流淚,言語幽幽:我不知還活不活得到他回來……兩女人邊伸手從她瓷盅里拿桂圓吃,邊安慰:別說喪氣話。那女人跳崖不關(guān)你的事,是她自取滅亡。你要放寬心,養(yǎng)好身體才是。
姚俐俐含淚道謝。
不一會,她身邊又圍上了幾個更年老一點(diǎn)的女人,其中一人還很像干部。她們伸手在瓷盅里取桂圓吃,用貼心的話安慰著這位已非常消瘦的軍屬,桂圓殼剝了一地。
被眾人圍著的姚俐俐,一定產(chǎn)生了某種幻覺,以為自己成了女英雄似的,說話突然提高了聲音,有了慷慨,飽含熱淚說:大家想想,姓上官的家伙為何要阻止一個革命的行動?一而再,再而三,又沒挖她家的祖墓,她究竟為什么?后來才知道,姓上官的在大學(xué)竟學(xué)的是什么考古,專門去研究封建社會帝王將相的墳?zāi)购褪?,真夠讓人惡心的。那些東西(“桅子”)留著,特別毒害青少年,我們當(dāng)老師的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