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的綠意漸漸轉濃,隱身其中的夏蟬競相爭鳴。繁田繭子把電風扇開到最強,躺在榻榻米上翻著女性雜志。她用紅筆在打折促銷“每天限定二十位、魅惑牛奶布丁”的代官山蛋糕店上畫了個圈,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拭去額頭的汗,接著抬頭看了一眼拔去插頭的空調,跟“插上它、開空調”的沖動搏斗了幾秒鐘。唉--繭子起身走到廚房,棉質洋裝因汗?jié)穸ぴ谏砩?。她從冰箱拿出冰淇淋,一屁股坐在廚房地板上開始吃起來。
是繭子自己宣布要徹底節(jié)省的,從今年一開春就不開空調了。她禁止丈夫佑輔喝啤酒,叫他拿大瓶裝燒酒將就喝。零用錢每個月只給三千,洗澡水拿來洗衣服,化妝就拿試用品湊合著用。房子里的家電全都拔了插頭,不淋浴,拿浴缸儲的水沖洗身體和頭發(fā)。最后一次在外面吃飯是前一年繭子的生日。唉--繭子刻意放大聲音哀嘆著。
她沒打算一直住在這種居民樓,故鄉(xiāng)的朋友不是住在別墅就是公寓。雖然東京和茨城的地價和房價有差距,但她實在很難不羨慕。朋友們有了房子,還是照例策劃家庭派對,打電話邀繭子去。當然,她誰家也沒去。干嗎非得舟車勞頓,只為了去參觀別人的家呢?
繭子想,忍過寒暑,晚餐省著吃,十點一到就關掉所有電器睡覺,這種日子過久了,終究能存到房子的首付款吧?從今年年初開始,她已經努力存了八個月定存,存款約有日幣五十萬。如果首付款需要五百萬的話,只要再忍六年。一想到這就渾身沒力。繭子把空杯子放在梳理臺,回到窗戶敞開的和室躺下。聽著長驅直入的蟬聲,又拿起女性雜志翻頁,把銀座某餐廳那頁折起來,它們可是使用一頭只取數(shù)百克的珍貴松阪牛做成的韃靼牛肉哩。堆在墻角的女性雜志,是美容師朋友每次買完當月刊后送給她的過期版,幾乎每一本都折上了標記,好幾家店還用紅筆圈起來。別墅應該是買不起了,所以她把目標放在公寓。等買了房子,就可以好好奢侈一下,到時候繭子打算把這些標記過的店家全部走一輪。買下魅惑的布丁,吃一頓韃靼牛排,再去排隊買松餅,接著到壽司店吃沾鹽海膽,拿比利時進口的巧克力當早餐。對,就這么決定!
“不過,還真重啊?!迸踔s志的手有點麻,繭子翻身俯臥下來,蟬聲習習,外面?zhèn)鱽砗⒆渔覒虻穆曇簟?
繁田繭子趴在房間里看雜志涂鴉的同一時間,久野容子正帶著三歲的兒子逛低價超市。住在這個區(qū)快四年了,容子還是不習慣生活設施上的不便利。這里沒有商業(yè)街,洗衣店也只有馬路旁的那一家。書店或影音出租店,甚至文具店,都不在步行可及的范圍。低價商店雖名為“超市”,但跟西友、東急等大超市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只能算是多了一些蔬菜、肉和魚類的便利店罷了。
雖然容子從小長大的長野市區(qū)也跟這里很像,但這里不是鄉(xiāng)下。摩天大樓櫛比鱗次的市中心,怎么會這么缺乏便利性?
剛才,一直黏在自己身邊的一俊突然不見蹤影,容子驚慌地在狹窄的店內來回尋找。一俊蹲在點心陳列柜前,看見容子的身影,他開心地笑了。
“小俊,想買什么嗎?”容子彎下身問。
“沒啊,媽媽,我沒想買?!币豢⌒χ卮?。
“是嗎,小俊真了不起?!甭牭饺葑拥馁澝溃豢墒治孀∧?,發(fā)出清脆的笑聲。
容子右手拿著超市袋子,左手牽著一俊的小手走上馬路。寬寬的馬路上車輛絡繹不絕,兩側是成排的高樓建筑,宛如巨大的城墻。
四年前,容子和久野真一結婚后,才第一次來到這個街區(qū)。對于在東京上大學的容子來說,這是她第二次到東京長住??吹綄掗煹拇篑R路和沿街的高樓大廈,容子十分興奮,“就要住東京了耶”!二十歲前后那段時期,雖然在東京待過,但一直住在宿舍里,自己一直沒有實際生活在東京的感受,就這樣帶著浮光掠影回到了故鄉(xiāng)。所以當她結婚、搬家,來到這個街區(qū)時,她才第一次感覺身在東京,仿佛已將美好的未來握在手中。當時,一俊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稍微走幾步路就出了一身汗。容子住的大樓,位于馬路巷子的坡道上。從意大利餐廳的轉角走進去,爬上坡道,容子注意到一俊的頭發(fā)濕了。她蹲下來取出手帕,使勁地把一俊的臉擦了一圈。
“回到家里,媽媽做冰沙給你吃?!比葑诱f。
“好棒??!”一俊雀躍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