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幾年前,我的同行大衛(wèi)·德文特先生曾說過:“魔術師保護他們的秘密不是因為這很重大,而是因為秘密很瑣碎微小。舞臺上創(chuàng)造出的精彩效果,常常是一些荒謬可笑的神秘細節(jié)所呈現的結果,魔術師必得承認。”
總而言之,這就是舞臺魔術師自相矛盾之處。
如果秘密被揭露,戲法技巧就會被糟蹋,不僅是魔術師自己,同時,他們所娛樂的觀眾也了解如此。大部分人都沉醉在表演所創(chuàng)造出的神秘感,無論對所目睹的表演感到多好奇,他們也不會想破壞這種氣氛。
魔術師很自然會想保衛(wèi)自己的秘密,如此才可繼續(xù)以此維生,這是眾所周知的,就算最后成了自己秘密的受害者,還是不會改變初衷。在魔術師的表演生涯中,一項戲法可以表演愈久,表演成功的機率愈高,而且依此推演,他欺瞞的人群就愈多,因此對他而言,保護這項戲法的秘密愈是重要。
秘密的影響是漸漸擴大的,許多人都會看到,其他同行會模仿或改編,魔術師會讓它逐漸發(fā)展,所以表演會經年改變,促使新戲法更加復雜、無法解釋。
透過這一切,秘密繼續(xù)存留,同時也保留它微不足道的瑣碎。隨此,戲法的瑣碎對名聲也愈來愈有威脅性。秘密變得令人癡迷。
所以現在來到真正的主題。
如同金林福一般,我一生都以跛行來保衛(wèi)秘密。我現在已有些年紀,而且老實說,也掙得一些財富,舞臺表演已失去它全盛的魅力。因此我后半輩子就象征性地跛行,以保護少數人知道,甚至更少人在乎的秘密?
我想不盡然,所以最后我將違反自己一生遵行的默許協(xié)定,寫出“新瞬間轉移術”。這是使我一炮而紅的幻覺術名稱,被許多人稱為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魔術表演”。
我打算先寫一小段觀眾看到的表演。
然后再寫背后秘密的揭發(fā)!
這就是我說了這么多的目的?,F在我先擱筆,如你們所同意的。
* * *
足足三個星期,我克制自己不能寫這本書。我不需要說明原因;也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為什么。新瞬間轉移的秘密不是我可單獨揭露的,一切到此為止。
我著魔了嗎?
這些年來這秘密對我來說很寶貴,還因此經歷了外界想一窺究竟的數不清攻擊。我大半輩子都在保護秘密,難道這還不構成默許協(xié)定嗎?
但現在我知道所有秘密都是瑣事。毫無價值的瑣事!我竟奉獻了一生在不重要的秘密上?
當我反省這令人心煩的事實,回顧自己一生的表演,沉默的兩個禮拜也悄悄溜過。
這本書、日記、故事——我應該叫它什么呢?——它像我所記錄的一般,是某項協(xié)定下的產物嗎?我已徹底想清楚一切事情的關聯了嗎?
在默許協(xié)定之下,一旦我發(fā)表聲明,就要為此承擔責任,就如同這是我親口說的話。目的、行為與言詞的統(tǒng)一,對協(xié)定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我不會刪除之前允諾揭示秘密的句子(基于相同理由,之后我可能也不會刪除現在所寫的這些句子)。
然而,我的秘密還沒有被揭發(fā)的跡象,甚至不再有此可能。
我得繼續(xù)跛行下去。
不管魯伯特·安吉爾是不是還活著!有時候我的確會將他拋諸腦后,固執(zhí)地將他這個人和其所作所為拉上遺忘之簾。但那混蛋一直活著,他一刻不死,我的秘密就將面臨危險。
我聽說他仍然表演他版本的“新瞬間轉移”,而且持續(xù)地在腳燈照耀下做攻擊性的評論,宣稱觀眾看到的通常都是“抄襲、且從未改良過的表演”。這些評論和更多其他同行傳來的傳聞令我忿恨難消。
安吉爾已經想到位移的新方法,據說表演起來效果很好。
然而,他表演的弱點是速度太緩慢。無論他聲稱可以做到什么,仍然無法和我一樣快速表演這把戲,他一定非常想知道我的秘密,想到要瘋了!
默許協(xié)定絕對不能打破。秘密絕對不能泄漏!
* * *
既然安吉爾已被帶進這故事,我應該敘述一下事情最先的起因,然后再詳細述說我們的紛爭如何而起。很快你們會清楚挑起仇恨的是我,而我毫無承擔責任的骨氣。
然而,我是因為遵守我所認為的最高原則才被引上歧途,當我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后,確實有嘗試修正。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在職業(yè)魔術表演的邊緣地帶,有少數人認為魔術戲法很容易欺騙富有以及易上當的人。他們使用與正統(tǒng)魔術師相同的手法和儀器設備,但他們稱自己的手法效果是“真實的”。
可以理解的是,表演巫師角色的舞臺魔術師,欺詐手法總是一線之隔。細微的差別才是至關重要的。
譬如,有時我會公開所謂“中國連環(huán)圈”的幻覺表演。我會從照明充足的舞臺中央開始,若無其事地拿著金屬環(huán)。我不會事先聲明要用這些環(huán)做什么,觀眾所目睹的(表演者認為他們看到的,或表演者允許他們看到的),是十個大大的、分開的發(fā)亮金屬環(huán)圈。觀眾席上的少數來賓,會被準許觸摸檢查這些環(huán)圈,他們代表觀眾檢查這些環(huán)圈是堅固、無接縫或缺口的。
接著我會拿回環(huán)圈,令觀眾驚訝的是,我立即將所有環(huán)圈連成一串,高舉著它,讓大家都看得到。我會請一位觀眾來摸摸看,同時再次連接和解開環(huán)節(jié),將一些環(huán)圈接合成數字或圖形,然后迅速解開,隨便將它們套進一只手臂或繞住我的頸部。
在戲法的結尾,觀眾會看到(事實上是他們認為看到的……),我再次握住十個分離的堅固環(huán)圈。
我怎么做到的?答案是這般戲法只有靠多年練習才可演出。
當然其中有秘密,但因中國連環(huán)圈仍是受歡迎的戲法,還有許多人在演出,所以我不能輕易揭露秘密。它是一個戲法花招、一種幻覺、一個顯然不是什么奇跡的秘密,它是以技巧、鑒別力及表演能力來完成。
以另一個表演相同幻術的魔術師為例,他可以運用完全相同的秘訣,卻大聲說自己是以巫術般的意念來接合和解開環(huán)圈。他的表演會有什么不同的評語?他會看似毫無技巧可言,但富有神秘及特殊能力。他不僅是娛樂表演者,同時也是藐視自然規(guī)則的奇跡創(chuàng)造者。
倘若我或其他職業(yè)魔術師也在場,我應該告訴觀眾:“那只是一個花招!那些環(huán)圈并非如其看起來的模樣,你沒看到你認為已經目睹的?!?/p>
奇跡創(chuàng)造者會(虛假地)回應:“我剛呈現給觀眾的是超自然力量的結果。假使你說它只是一種魔術戲法,那么請向大家解釋它是如何做到的?”
至此,我不會回應。我有職業(yè)道德,不能揭露戲法是如何運作。
因此,奇跡似乎一直是個奇跡。
當我開始表演時,靈異效果或“招魂術”相當風行。有些是公開在戲院舞臺上表演;其他則是較偷偷摸摸地在工作室或私人住家表演。這些表演都有共同的特色,他們據稱帶來希望給那些剛喪親或年長的人,讓他們相信死后似乎還有另一個世界。許多金錢在這種尋求心靈的安慰上轉手。
從職業(yè)魔術師的觀點來看,招魂術有兩個重要特色。首先這是使用一般標準的魔術師技巧手法;再來騙徒總宣稱,魔術效果是超自然力量下的成果。換句話說,奇跡般的超能力都是不實的聲稱。
這正是激怒我的地方,因為任何稱得上是舞臺幻術家的人,都可輕易復制所有的戲法。那些表演死后還有來世而且靈魂可走動、死者可說話等等超自然的現象,全都是謊言,卻先于我于一八七四年抵達倫敦。在約翰亨利·安德森的指導以及奈維爾·馬斯基林的贊助下,我開始嘗試在各家戲院和音樂廳找尋工作機會。
那時代舞臺魔術很受歡迎,但倫敦充滿聰穎敏捷的魔術師,進入那圈子并不容易。我設法在那圈子里得到了一個不太重要的位子,什么工作都做,雖然我的魔術表演很受歡迎,但聲望的提升卻很緩慢。
老實說,當我還在父親的車輪修理場時,就開始著手計劃這偉大的“新瞬間轉移幻術”,然而,它離開花結果還有一段漫長的時間。
當時,招魂魔術師經常在報紙期刊上刊登他們的魔術服務,而他們有些戲法時常被討論。招魂術呈現給大眾的是比觀眾在舞臺上看到的還要刺激、有效果的一種戲法。倘若魔術師有足夠的技巧,可以使年輕的女士進入催眠狀態(tài),讓她盤旋在半空中,這會使人們開始議論;為何不更有效直接運用那技巧來與剛過世的死者溝通?真的,為何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