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天上人間——訣別(4)

跨過厚厚的大紅門 作者:章含之


這年11月,中國進(jìn)入聯(lián)合國,舉國歡慶。主席、總理推薦冠華出任第一個中國代表團(tuán)的團(tuán)長??偫頌槭椎娜w政治局去機(jī)場送行。行前,陳老總設(shè)家宴為冠華送行,在座的還有葉劍英同志和王震同志。陳老總語重心長,諄諄囑咐冠華任重道遠(yuǎn),多加保重。但是,第二年(1972年)秋天當(dāng)冠華再去聯(lián)大開會時,陳老總已離開人世八個月之久。想到一年前與陳老總的歡聚,如今已成故人,冠華情不自禁,熱淚盈眶。在他出發(fā)前夕,寫了下面這首詩,悼念他敬重的陳毅同志:

懷人

去年出國時,蕭瑟門前柳。

落葉下長安,共飲黃花酒。

今年出國時,景物仍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

冠華后來加注曰:“1971年5月27日至7月10日與陳毅同志住‘301’朝夕相處。‘九一三’事發(fā),皆大歡喜。1971年10月底11月初,陳總邀葉帥、王震及我共飲甚歡。不久,陳病復(fù)發(fā),1972年1月6日去世?!?/p>

后來,大約1981年時,南京軍區(qū)寫作組撰寫《陳毅傳》時,其中外交分卷“外交家”有很大部分是小魯(陳毅同志的幼子)帶寫作組訪問冠華的材料。冠華說:“我能為這本傳出點力,也是為陳老總最后作點貢獻(xiàn)?!?/p>

陳毅同志的孩子中昊蘇最長,我想他較多知道他父親與冠華的不尋常友誼,因此囑咐妹妹叢軍代表他送冠華最后一程。黃浦江畔的追思三天后的10月29日,我去八寶山領(lǐng)回冠華的骨灰。奇怪的是那天不僅陰雨而且刮風(fēng)。我把冠華的骨灰安放在我的臥室里,骨灰盒是我特意定做的:用的黑色大理石,由他的好友丁聰設(shè)計,苗子寫字:一面是“冠華安息1913—1983”,一面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定做這個骨灰盒時,大理石廠的領(lǐng)導(dǎo)得知是為冠華做的,破例為他特殊加工趕制。工人們聽說后自愿三班倒。我送去夜宵,車間主任說:“你不必客氣。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喬部長,他為國家作了這么多貢獻(xiàn),這一點是我們應(yīng)當(dāng)做的。”最后付款時,工廠不肯收描字所花的金箔的錢,廠長說:“這一點金箔是我們大理石廠全體工人對喬冠華同志的一點心意,感謝他為國增光,人民會記住他的。”當(dāng)時我感動得淚如泉涌。幾年來,這樣動人的事一再涌現(xiàn)在我所到之處。感觸之余,我更理解冠華深信的“留取丹心照汗青”。

此時,似乎一切都已結(jié)束。所有的矛盾隨著冠華的化為縷縷青煙似乎也畫上了休止符。當(dāng)我一周后踏上南去的列車離開北京時,除了陪伴冠華到最后的司機(jī)張鳳午之外,大概沒有一個人還記得我要走了,因此也沒有一個人來送我。當(dāng)老張對此表示憤慨時,我不過凄清地一笑,我說:“大概這就是世態(tài)炎涼吧!”

我當(dāng)時離開北京是因為心力交瘁,也因為這院子引起的種種懷念使我精神幾近崩潰。我去上海是因為沒有別處可去,也因為那里是我生命的起點,我要回到黃浦江畔去追思那過去的歲月,尋找我后半生的起點。

那年的上海冬天又陰又冷。我無數(shù)次在蒙蒙細(xì)雨中、凄苦的寒風(fēng)中徘徊在外灘的江岸,一遍又一遍地重溫我和冠華共同生活的短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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