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之后,蘇菲驚駭不已。原來這家打著“按摩院”幌子的地方,是一家為西人服務(wù)的妓院。雖然雇主聲明,要她做的只是在客廳里接電話、開門、關(guān)門這些簡單的事務(wù),但蘇菲心里抗拒著,充滿了委屈。一個受過東西方教育的女子,為了一日三餐而流落至此,這不能不令她傷心和難堪。
是的,有夢想沒有錯,景仰梭羅也不會有人禁止你。然而倫敦也不可能拿個瓦爾登湖給你。蘇菲除了接下這個“工作”外,別無選擇。她同意每周工作四天,每天十二個小時,早十點到晚十點。需要加班的話,則另付工錢。
每天上班時,蘇菲會毫無例外地帶上三兩本書。接聽電話時,她一般只需報出價格、地址和簡單的介紹。雖然每天都有些顧客,但除去工作外,蘇菲還是有大把的時間。這讓她感覺自己很富裕。她把它們花在書本上。這是她借以安慰自己的理由,也是她沒有真正遠(yuǎn)離自己的時候。
四月了。蘇菲約摸已經(jīng)工作了一個月。如老板所說,來的人多是老主顧。他們大都是英國的中年男性,還有些是印巴人、黑人和中東人等。走在街上,這些人與蘇菲所見的英國人沒什么兩樣。雖然他們來自各個階層,但沒有哪一個的臉上明白無誤地寫著“嫖客”二字。
妓女多是來自大陸各個地方和香港、澳門的女子,已婚的較多。她們大多數(shù)嗜賭,用身體換來的錢喂了賭場的機(jī)器——另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少數(shù)是在這邊念書的學(xué)生,她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崇尚奢華,張嘴閉嘴談?wù)摰氖悄切┟瓢?、化妝品等。有些還編織著各色各樣的故事,證明自己為何走進(jìn)了這些“需要為自己的名聲付出昂貴代價”的屋子里。
所見的這些人,給蘇菲心里帶來很大激蕩,她親身處在這個漩渦里,親眼看到社會不為人知的一面。這是她以往的生活里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些人,他們?yōu)楹我@樣生活。
不上班時,蘇菲走在倫敦的街頭,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個個穩(wěn)重安分的模樣,她不自覺地想找出那些“顧客”和街上這些男子的區(qū)別,但她一無所獲。想起張愛玲那句“女人為了生存而嫁人,本質(zhì)和妓女沒什么兩樣,不過是批發(fā)和零售的關(guān)系”的惡毒評論,再看看那一對對帶著孩子的夫妻時,她的思緒便被注入了更多的混亂。
她不知道,每個看似幸福的家庭背后藏有什么秘密,它們是不是如外人所見那樣恩愛與和美?為了看,神造了雙目,可是眼睛所看到的,有什么是真實的呢?
四月的倫敦殘存著的春寒雖依然料峭,但整個大地已開始復(fù)蘇。等待了一個漫長冬季的各色花朵,從英國人家的花圃、草坪上,嗷嗷待哺般地探出來;與街道兩旁那些漸開花的樹木一起,裝扮起又一個春天。那次第開放的、斑斕的花朵,點綴著倫敦的角角落落,繽紛而迷亂。
一個午后,久坐的蘇菲離開沙發(fā)活動筋骨。她走到窗前,看著街道上過往的車子。它們一輛輛迅疾而過,匆忙地像是在追趕自己的靈魂。對著窗的是棵高大的樹木,蘇菲已看過無數(shù)遍。但樹葉一點點蒙上新綠,仍是不斷地帶給她驚奇。她著迷于大自然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叮咚”一聲門鈴響,蘇菲才回過神來。她掃了一眼監(jiān)控器,便徑直去開門。
進(jìn)來的是位高大的白人男子。因與樓上的客人撞鐘,蘇菲把他讓進(jìn)了客廳里等。他們互相問了好。為打破尷尬,兩人分外一致地說今天天氣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