癩子書記的手微微顫抖著,心里狠狠罵著自己:老子失心瘋了么,大江大河都經(jīng)過,居然怯火了一個黃毛丫頭!他努力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喝了口水,說道:“痛心啊,一個大學(xué)生,一個碼頭工人的后代……不過,勞動不是處分,勞動光榮嘛。謝彩鳳同志沒有犯錯誤,這只能算是小小的失誤,對不對?哈哈,謝彩鳳同志主動請纓,到碼頭參加勞動,這就很好嘛。這說明,謝彩鳳同志還是善于學(xué)習(xí),善于改正失誤的。公司領(lǐng)導(dǎo)非常欣賞這種積極的態(tài)度,并且愿意給謝彩鳳同志提供一個向工人學(xué)習(xí)的機會?!?/p>
接著,癩子書記念了幾個文件,至于上面是什么內(nèi)容,他自己也不知道。會議紀律十分差勁,鬧哄哄的,好像自由市場。他沒有制止,他感覺自己臉上無光,灰頭土腦的。癩子書記覺得,這個會議開得好窩囊,好像會議的主角不是自己,反倒是謝彩鳳那爛婆娘。因此,文件剛一念完,他就趕忙宣布散會,然后,把桌子上的文件抓起,頭也不回就走了。
謝彩鳳望著癩子書記的背影,心想,癩子顯然已癲狂,這是不是圖窮匕首見的時候了呢?她默默地走出會議室,沿著小路朝嘉陵江走去。
上漲的江水已把困牛石完全淹沒,那一片葳蕤的夾竹桃也被淹沒了一半。濁浪中,她們爭先恐后地簇擁著,頻頻向謝彩鳳點頭,好像向她招手致意。那鮮艷生動的夾竹桃花,好像火焰一般燃燒。那火紅飄蕩著飄蕩著,少年時代的情形又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
恥辱??!謝彩鳳默默地念出了聲,身子一顫,頹然軟在沙灘上。
晚霞瑰麗,謝彩鳳覺得不能自已,這哪是夾竹桃花,分明是自己身上噴涌出來的鮮血,那么紅,那么艷麗,猶如火種一般,把她周身的血液也點燃了。
啊……謝彩鳳低吟著,慢慢站了起來。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蒼涼悲愴的歌聲。
是羅癲子,怎么他從醫(yī)院出來了?
“癲子大叔?!庇L,謝彩鳳朝那歌聲跑了過去。
清晨,謝彩鳳朝牛背灣碼頭走去。舉眼望去,渾濁的江水好像發(fā)情的野獸,洶涌著朝岸邊打來。停泊在碼頭的貨船,在波浪沖擊下劇烈地相互撞擊,發(fā)出砰砰啪啪的聲響。絞車鐵軌筆直而陡峭,路兩旁,長滿了夾竹桃。這些騷情的植物,開得鬧熱,瘋狂而野道。
也許,碼頭根本就是男性的世界,所以,需要陰柔的夾竹桃花來陪伴點綴。謝彩鳳笑了,她的心情很好,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正汩汩朝上奔涌。
這時還沒有工人來,她是第一個到的。坐在貨船的尾艙,謝彩鳳好像看見搖晃著的跳板上,蹣跚著一個搖晃的身軀。那是她的母親,她,曾經(jīng)也是這里的女搬運工人。
小時候,謝彩鳳經(jīng)常到碼頭,親眼見過母親摸活路。母親穿著骯臟的汗衫,下面是闊大的燈籠短褲,與一個漢子抬肥豬一般的條石。母親身軀如樹干,腳板砸得跳板忽悠忽悠。江風怪叫著刮過,母親的燈籠褲子如氣球般鼓起,那紅色的內(nèi)褲也泄露了出來,火一般燃燒。母親好堅強啊,當時這里沒有機械化,全靠工人肩挑背磨,她居然能夠在這里堅守15年。15年啊!謝彩鳳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工人們陸續(xù)來了,都是清一色的漢子。謝彩鳳成為碼頭第一個下放勞動的女干部。
云豐公司是市里的重點碼頭,曾經(jīng)有過許多輝煌。不過,隨著公路與鐵路建設(shè)的加快,這里已經(jīng)慢慢衰敗,就像一個走進暮年的老人,顯現(xiàn)出了龍鐘老態(tài)。
謝彩鳳舉著鋼釬,在貨船上撬條石。這是一個裝卸機械化的碼頭,所有貨物都靠吊車以及絞車運輸。不過,謝彩鳳好像運氣特別不好,這天剛上班,恰好就遇上停電了。見停電,搬運工人就高興了,他們罵咧著,哈,今個真是天照顧我們,可以休息了。
這時,組長老黑走過來,拍拍謝彩鳳的肩頭,道:“大侄女,你真是干部下來參加勞動?”謝彩鳳點頭說是。老黑說:“今天這批貨是急件,必須要運走,所以,我們要使老力。哈,弟兄們,照規(guī)矩,各自摸自己的活路,摸完就回家,喝酒,睡老婆,怎么都行。弟兄們,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