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至尊皇權的法定代表人,她是無上權力的實際操縱者,她賦予了他皇帝身,他成就了她權力夢,雖然他是她的獨子,他是她唯一想去愛的人,但他們彼此心存芥蒂,她的母愛嚴厲而專橫,他的孝心疏遠而叛逆。
同治帝載淳上臺后似乎只做了一件事:重修圓明園。他其實從始至終沒有掌握皇權。
龍椅上的童年歲月
他是幸運的,出生帝王之家,享受著齊天之福,過著錦衣玉食、鐘鳴鼎食的生活,沒有兄弟相爭,順利坐上龍椅;他也是不幸的,六歲喪父,母親嚴厲,龍椅上的童年無聊乏味。
同治帝是在萬眾期盼中降生的,又是在萬千寵愛中成長的。除了愛吃醋的妃嬪們,上至咸豐帝、懿貴妃,下至宮娥太監(jiān)無不對這個小皇子盡心盡力。
和母親懿貴妃雖然不能常見面,但那種母性的溫柔和寵愛是同治帝從小依戀的港灣。對于這個活潑好動的兒子,咸豐帝更是視如掌上明珠。他抱兒子上馬到皇家園林圍獵,在大臣們面前炫耀兒子的聰明乖巧;他把他抱上紫禁城的大石獅,滿足他登高遠眺的好奇心;他在圓明園帶他賞戲,允許他在戲臺前擾亂視聽。除了逢年過節(jié)、生日祝壽等日子對小載淳例行賞賜外,咸豐帝平時只要吃到新鮮的美味,總免不了吩咐御廚送一份給小載淳。但好日子總是太短,六歲時的一場動亂,同治帝眼見父親從生龍活虎變得纏綿病榻,好脾氣的生母也變得嚴厲而生疏,這讓年幼的同治有些無所適從。父親咸豐帝過世,生母再也沒有給過他好臉色,幸虧嫡母慈安走進了他的生活,給了他一個溫暖、可靠的臂彎。
咸豐帝駕崩后,六歲的兒子載淳即位,年號祺祥。兩宮太后聯(lián)合恭親王奕 發(fā)動政變,捕殺肅順、端華和載垣,斥革其他五人,兩宮太后垂簾聽政,改年號為同治,即兩宮太后共同治理之意,而同治帝的童年只是一個虛坐龍椅的傀儡皇帝。
從六歲登基之后到十八歲親政之前,同治皇帝必須五點左右就起床,六點左右上朝聽政,雖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可他必須正顏端坐,不能隨意發(fā)言、嬉鬧,困了就默默地走到簾子背后,躺在慈安的懷里打個盹。對一個年幼的孩子而言,這是一種煎熬,可他卻能做得很好。因為他害怕簾子背后母親慈禧的呵斥,她是唯一一個讓他感到懼怕的人。
慈禧一生爭強好勝,對親生兒子更是寄予厚望,期盼他像康熙帝、乾隆帝等先祖一樣建功立業(yè),揚名千古,也期盼自己像孝莊一樣受萬人景仰,將大清朝治理得萬邦來朝,自己也博得個青史美名。按清朝制度,皇帝六歲開始要在上書房讀書,到八歲前上學半天,八歲后便要全天上學了。上書房一般在乾清宮附近,乾清宮為兩宮太后召集群臣議事及閱覽奏章的地方,這樣便于太后們隨時督促小皇帝的上課情況。
慈禧每天都會定時到上書房檢查同治帝的課讀情況。每天上午六點至十二點,下午二點至四點為課讀時間,除節(jié)假日,上書房每日照常。皇帝主要學習滿、蒙、漢三種語言、儒家經典及弓箭騎射,帝師都是精選出的當代名儒及曠世武將。慈禧為同治帝精心挑選了祁寯藻、李鴻藻、翁心存和倭仁四位碩學鴻儒,個個才華出眾,德高望重且能獨當一面。祁寯藻是嘉慶朝的進士,官至體仁閣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是同治帝父祖的帝師,一生忠清亮直,舉賢薦能,可謂德高望重;李鴻藻,出生名宦世家,累代仕進通顯,他本人學富五車,咸豐帝在世時即便被選為載淳的老師;翁心存,道光朝的進士,曾任內閣學士、兵部尚書等職(在他去世后,其子翁同繼續(xù)為帝師);倭仁,道光朝的進士,當時學統(tǒng)最純正的理學名臣。這四位帝師的學問都十分淵博,而且各有所長。為了將培養(yǎng)計劃更好地落到實處,慈禧特別委派惠親王綿愉專門負責小皇帝的學習事宜,綿愉是嘉慶帝的兒子,為皇族中輩分最高的親王,為人品行端正,另外選了綿愉的兩個兒子奕祥和奕詢?yōu)橥蔚鄣陌樽x,起到督促作用。
雖然高手云集,渴望將他打造為扛鼎之才,可萬事俱備,唯欠東風。慈禧第一次召開四位帝師的會議,便要求帝師們必須高起點,嚴要求。帝師們謹遵懿旨,同治帝的第一課便是晦澀難懂的古文精髓。天性活潑的同治帝第一天便如墜云霧,連續(xù)幾天如此,學習興趣便喪失殆盡。
慈禧經常要檢查他背書和作文的情況,幾乎每次他都要受到訓斥,他的苦悶日積月累,便以反抗來回報母親的關心。每到上書房,他困的時候就在那兒打盹,有了精神就鬧騰。有次師傅叫同治帝背一段文章,同治帝故意不背,師傅不敢對皇帝動粗,一氣之下便把兩個伴讀打了一頓,希望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結果頑皮的同治帝只是在一旁幸災樂禍。小皇帝精神好時,還會想著法子捉弄老師,翁同有次上課時講到《論語?為政》中的“君子不器”,同治帝用手遮住“器”下兩個“口”,招手請師傅過來:“師傅,你看這句怎么解釋?”翁同一看,“君子不器”變成了“君子不哭”,一時啼笑皆非。倭仁性格耿直,連慈禧也忌憚他三分,可面對這個特殊的學生一樣頭疼不已。同治帝讀書經常偷懶耍賴,倭仁的課最艱澀難懂,偷懶技巧更是花樣翻新,讓倭仁難于應付。倭仁實在拿他沒辦法了,便拿出殺手锏,故意氣沖沖地往外走,說去告知慈禧。同治帝這時候便緊張了,撲過去拉住師傅的衣袖,大哭道:“師傅饒過我這次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倭仁見他服軟了,便放他一馬,可下次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同治帝上課疊個紙玩具、畫個小人兒是常有的事,只要能想到的任何出格的事他都敢做。有一次,同治帝將一只小松鼠藏在衣服里帶進了書房,倭仁在教魏征《諫太宗十思疏》時,松鼠居然從懷里“嗖”地鉆出來,一溜煙跑得沒影,同治帝率著眾陪讀準備追出去,看著倭仁那張悲戚的臉嚇得停了下來。倭仁也愣了一下,一時悲從心起,老淚縱橫地跪在同治帝面前,勸諫同治帝不要玩物喪志。同治帝有錯在先,一時尷尬,連連向師傅認錯,從此那只松鼠再也沒有進過書房。所有的師傅中,他只喜歡年輕的翁同,他的課淺顯易懂,生動有趣,常常逗得他們哈哈大笑,可一旦讓他自己思考的時候,他同樣會?;祽小?/p>
其實同治帝并不想做一個被母親斥責、被老師批評的學生,只是那種違背天性的教育方式引起了他的本能反抗而已,他也希望討得母親的歡心,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同治帝聽人說沒學問就是“胸無點墨”,有學問就是肚子里墨水多。某天,他心血來潮,捧起硯臺上的墨水就往嘴里倒。小太監(jiān)見了嚇得三魂六魄都沒了,生怕有個三長兩短,忙向太后稟報,并傳來太醫(yī)診治。同治帝剛開始還滿不在乎地說:“朕的肚子里現(xiàn)在墨水可多了?!贝褥牶罂扌Σ坏?。過了一會兒,同治帝才感覺惡心,開始作嘔,連服了五天藥后,惡心癥狀才逐漸消除。
錯誤的教育方式導致了失敗的教育結果。同治帝入學好幾年了,慈禧查他的課,但總是不盡人意,一向好強的慈禧見兒子不長進,覺得顏面無光,心急如焚。同治帝極其頑劣,無論怎樣嚴厲責備,效果總是不明顯,慈禧只得將氣撒在師傅們身上,不斷責備他們督責不嚴,一味搪塞,氣到急了,便丟上一句狠話來:“讓你們這么放松教育,倒不如我自己來親自教!”當然,以慈禧的文化水平,親自教肯定不可能,她還得依賴著師傅們,盡可能地配合他們的教育。
事實上,同治帝的教育確實是以失敗結局。直到同治帝十六歲了,帝師翁同給了他一個當場命題作文:“重農貴粟”。苦苦思索了一個小時,同治帝只留下了一張白卷,可他一臉的嬉笑,毫無愧色。翁同萬般無奈,對于這個萬乘之尊的小皇帝,打不得,罵不得,話重不得,他只得和言細語地逐字拆開,細細講解,他還是小動作不斷,急著下課。翁同也不依不饒,叫同治帝再寫。同治帝無奈,他也不敢過分地忤逆師傅,怕招來母親的責罵,硬著頭皮在白紙上寥寥寫了幾個不成文的句子,到了正午,還文不成句,句不成篇,下課時間一到,他一溜煙便跑得沒影了。下午翁同讓他做首詩,他同樣交了白卷。
兩宮太后畢竟文化水平都不高,也沒有育子的經驗,雖然在學業(yè)上督責很嚴,但在日常行為上往往放縱他,這樣在小皇帝的人格塑造上便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兩宮太后愛看戲,同治帝小時候一直就在一旁玩樂,耳濡目染,也有了興致。有一次,倭仁見太監(jiān)鬼鬼祟祟地扛了一個箱子進宮來,便問里面是什么東西。太監(jiān)見是帝師,只得如實回答說是同治帝要的梨園戲具。倭仁素來看不慣梨園優(yōu)伶,便責罵道:“皇上尚未成年,你們這群膽大包天的奴才,竟敢以這些淫物引誘他!”倭仁罵完氣沖沖地入宮見兩宮太后,言詞激烈,直擊兩宮的痛處,兩宮太后聽后十分難堪,只得命同治帝立刻將那些戲具銷毀??娠L波一過,同治帝又我行我素,兩宮太后自己是戲迷,明知同治帝與優(yōu)伶?zhèn)兂39砘煲惨暥灰?。玩物喪志,同治帝學習的興趣就更加淡薄了。
同治帝愛玩,可按清朝制度,同治帝從出生就離開生母,交由宮女太監(jiān)服侍。后宮只有兩個小孩,他和姐姐榮安公主,但兩人地位懸殊,女孩又相對文靜,大多數(shù)時候,就他一個小孩,于是,他沒事就在宮里組織宮女太監(jiān)們玩蹴鞠,蹴鞠是古代的足球運動,玩得不好就要受到責罰,害得宮女太監(jiān)們以玩為苦。慈禧認為這是不務正業(yè),幾次責罵,同治帝總是左耳進右耳出,最多換換場地,算是馬虎應付,慈禧后來也不再管束。同治帝又發(fā)明一種新玩法——摜交,讓小太監(jiān)身體往后弓成一個圈,然后往后滾動,有點像連空翻。小太監(jiān)沒有經過專業(yè)訓練,身板不夠靈活,同治帝就上前強按,好多小太監(jiān)都被弄得骨頭脫節(jié),叫苦連天。這種游戲,同治帝玩得不亦樂乎。慈禧有時瞧見,又好氣又好笑,總是任由著他。
宮里玩膩了,同治帝便要小太監(jiān)帶他往宮外去瞧瞧,宮外新鮮熱鬧,總讓他樂不思蜀。地安門外有個涼粉攤,生意興隆,同治帝嘗了一次后,以后每次出門都要嘗上一碗。小皇帝長在內宮,對銀子沒有概念,老板見他穿得貴氣,知道是非大富即大貴,也不敢隨意張口,同治帝每次都是白吃白喝。
有次,同治帝無意間見有人付賬,這才知道吃粉付賬的道理。他大筆一揮,批了一張五百兩銀子的御條,要他往宮中領錢。小販麻著膽子入了宮,出示了憑條,內務府總管崔玉貴見到條大吃一驚,立刻稟明兩宮太后。慈安見同治帝認了,便吩咐廣儲司照單發(fā)銀兩。慈禧更不以為然,只是囑咐同治帝,以后少出宮,正是讀書用功的時候,莫被御史們抓住了,免得失了皇家體統(tǒng)。
還有一次,小太監(jiān)拿著同治帝御筆批的字條到內務府要五百兩銀子買木瓜吃。管內務府的榮祿到宮門口奏道:“各宮要的木瓜已由管理部門供奉,即使須另添加,怎么要這么多銀子呢?”同治帝聽后,大發(fā)脾氣,此事后來不了了之。
慈母多敗兒,兩宮太后育子無方,一味寵溺,成長中的同治帝無規(guī)矩可循,其行為變得越來越出格,慈禧當初培養(yǎng)一代圣君的愿望也變成了鏡月水花、空中樓閣。
至高無上的地位注定了他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可慈禧不了解兒子這種心境,她在學業(yè)上對他的一味嚴苛無疑扼殺了他的學習興趣;她在他個人行為上的不斷放縱,無疑造就了他的頑劣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