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晉州、澤州的告急文書送達御前的前兩天,符道昭的密奏已經(jīng)到京。朱溫覽奏,不禁又恨又怨,連罵康懷貞”辜恩“、”無能“。及接到晉、澤二州的告急文書,對康懷貞的恨意更熾。立即在崇元殿召集群臣,商討破敵之策。文武畢集,朱溫滿面慍色說道:“前番丁會叛降,潞州失陷。孤命康懷貞統(tǒng)兵十萬克日規(guī)復(fù)。今已月余,寸功未建,甚失孤望。孤欲另選賢能以代懷貞。眾卿以為何人可當(dāng)此任?”
敬翔道:“臣乏知人之明,謬薦懷貞,致添圣慮,不甚惶恐慚愧。但依臣愚見,臨陣易帥,似非上上之策。況潞州城高池深,一時難以攻下,也似情有可原。不如降旨對康懷貞嚴加督費,令其帶罪圖功,以觀后效?!?
朱溫不悅,立時駁道:“康懷貞因循畏葸,屢誤戎機。我軍攻城,利在速戰(zhàn),他卻偏要掘壕作久困之計。勞師靡餉,實屬辜恩無能。孤意已決,勿庸再議!”
敬翔不敢再諫,默然退下。新進河南尹兼河陽節(jié)度使張全義出班奏道:“圣上既要易帥,臣薦亳州刺史李思安可當(dāng)此任?!边@張全義前年已獻錢十萬貫,綢六千匹、綿三十萬兩,今年仍請每年上供絹三萬匹以為定額。這在國庫拮佶而又百事待舉的非常時期,確實難能可貴。因此圣眷優(yōu)隆,甚得朱溫寵信。
朱溫不覺臉上云開霽現(xiàn),溫言問道:“卿何以知李思安能當(dāng)此任?”
張全義道:“知臣莫過于君。思安多年隨侍皇上左右,其智勇皇上了如指掌,不待臣言。臣所言者是李思安自任亳州刺史以來,拒孫儒、攻濠州,皆有奇功。使得境內(nèi)肅然,寇絕民安。臣由是觀之,李思安可紓圣慮、當(dāng)此任?!?
朱溫道:“張卿所言不虛。李思安勇猛過人,百萬軍中所向披靡。隨朕征戰(zhàn),遇有強敵,輒命取之。鷹揚飚發(fā),斬將奪旗于萬眾之中,出入自若,如履無人之境。只是每逢朕欲擢拔,委以重任,命其掛帥之時,敗聞必至。如是者二三次矣。飛將數(shù)奇,吾恐其為漢代李廣之儔?!北姵嫉溃骸懊噙\數(shù),玄妙莫測。成敗決定于皇上的齊天洪福。李廣數(shù)奇,無礙于漢家一統(tǒng)天下?;噬厦鼘?,用其才勇,其它無須圣慮?!?
朱溫道:“就依眾卿所奏。命李思安為潞州行營都統(tǒng),代康懷英執(zhí)掌帥印,即日赴任。澤、晉二州,當(dāng)命何人退敵為好?”
眾臣又奏道:“龍驤將軍、左神武指揮使范居實英勇善戰(zhàn),可當(dāng)此任?!?
朱溫準奏。
戶部尚書李振又奏道:“河?xùn)|起傾國之兵,前往潞州,后方必然空虛?;噬铣醯谴髮氈畷r,契丹曾遣使來賀,我若以報聘為名,遣使前往契丹,以重金結(jié)其心,命契丹兵犯雁門、云州、代州,李克用腹背受敵,為解后顧之憂,必然從潞州分兵。我軍趁勢發(fā)動攻擊,潞州不難攻克?!?
朱溫大喜。當(dāng)眾夸獎道:“李卿奇才,此計大妙。但不知派何人為使為好?”
“太仆卿高頎善于辭令,堪當(dāng)此任?!崩钫竦?。
“好!就命高頎前往吧!”
李振,字興緒,是唐朝潞州節(jié)度使李抱真的曾孫。幼讀詩書,但屢試不第,因而分外忌恨進士出身的讀書人。唐天祐中,宰相柳燦秉承朱溫之意,把大臣裴樞等七人在滑州白馬驛殺害。李振對朱溫說:“此輩自謂清流,宜投諸黃河,永為濁流?!敝鞙卮笮?,認為李振之言甚合己意,遂把三十幾位放逐官員全部殺害,尸體投入黃河。從此對李振寵信有加,依重不亞于敬翔。
李思安到達潞州,接替康懷英執(zhí)掌帥印,貶康懷英為行營都虞侯。赴任前,李思安也頗以為康懷英掘塹挖壕、久圍長困之計不是良謀。到了潞州之后,方知康懷英之計實為萬全之策。原來對康懷英的偏見一掃而空,夜晚親去康懷英營中移樽就教。他誠懇地對康懷英說:“‘看人挑擔(dān)不吃力,自己挑擔(dān)壓斷脊’,這話一點不假。局外人不知康帥用心良苦,妄加攻訐。思安起初也為所惑,不知道‘蚰蜒壕’的妙用。這幾日和敵兵交鋒,方知康帥棋高一著,非常人所及。昨天我軍方欲攻城,高河之?dāng)潮銖谋澈笠u來,我不得不撤回攻城人馬。和周德威戰(zhàn)斗正酣,又聽說城內(nèi)敵兵縋城偷襲,只得罷戰(zhàn)。好則有‘蚰蜒壕’作屏障,不然腹背受敵,后果不堪設(shè)想?!?
康懷英道:“懷英以待罪之身,本不應(yīng)輕議戎機。既蒙坦誠相見,不能不獻一得之愚??的诚萝囈潦?,何嘗不想速戰(zhàn)速勝,早日收復(fù)潞州?可潞州城高池深,李進通當(dāng)世良將,速戰(zhàn)速勝,實不可能,方才出此下策。想不到因此賈禍。如今河?xùn)|援兵大至,周德威智略無雙,區(qū)區(qū)‘蚰蜒壕’恐怕難擋其鋒。元帥還須再謀良策,以補壕塹之不足。
李思安道:“多謝康帥不吝賜教。我正有一種打算要和康帥商量。”
康懷英道:“元帥有何妙算,康某愿聞其詳。”
李思安道:“我這種想法,正是受‘蚰蜒壕’的啟發(fā)而來,名為‘夾寨’破敵之計?!?
“何為‘夾塞’?”康懷英問道。
“正如康帥所言,蚰蜒壕用以困城中之?dāng)?,頗具妙用,可周德威援兵到來之后,我有腹背受敵之虞,蚰蜒壕已有明顯不足。我想借蚰蜒壕之勢,筑起內(nèi)外兩道墻來,我軍扎營其中,寨寨相連,名為夾寨。內(nèi)墻困潞州之?dāng)?,外墻擋河?xùn)|援兵。退可守,進可攻??祹熞詾榭尚蟹??”李思安以手畫地,邊畫邊說,顯然已經(jīng)成竹在胸。
“此計確實是良策。”康懷英道,“只是,恐怕元帥要步康某后塵,招致非議?;噬瞎肿铮绾问呛??”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耿耿忠心,蒼天可知?!崩钏及采袂轭H為激昂,看來他是下定決心了。正當(dāng)此時,忽聽營中報警號角聲起,遠處傳來人喊馬叫之聲。思安叫聲“不好!晉兵偷營來了!”起身便走。懷貞緊跟其后。二人出帳后,但聞西北角鼓聲如雷,殺聲陣陣,火光如星,閃爍兩翼。懷貞忙對思安說道:“此是周德威擾敵之計,并非真來劫營。如果真的偷營摸寨,銜枚屏息猶恐人知,哪有擂鼓、吶喊之理?”思安連忙傳令:“各營將士嚴守徇地,萬勿自相驚擾!”懷貞又道:“令弓駑手、長槍手嚴陣以待,果有敵兵前來,遠者箭射,近者槍刺。慎勿出營!”如此擾攘了一陣,殺聲漸漸遠去,終于歸于無聲。李思安方欲回帳安歇,忽見東南方向火光沖天,失聲叫道:“吾中周德威聲東擊西之計了!火光起處,正是糧秣屯積之所,如有閃失,如何是好!”說罷,撇下康懷貞不顧,匆匆趕赴東南糧秣營地去了。等思安趕到,晉兵已經(jīng)退去。隨后大火雖被撲滅,糧秣已被燒毀大半。思安只有徒呼奈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