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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石結(jié)婚那年，一場紅色風暴正在中國大地上醞釀。

1965年，毛澤東重上井岡山，“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966年就親自發(fā)動了文化大革命。這其間有何聯(lián)系，人們不得而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8次接見紅衛(wèi)兵小將，鼓動小將們，要學(xué)孫猴子大鬧天宮?！敖鸷飱^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辈⒂H自寫了大字報《炮打司令部》。

毛澤東親自發(fā)動，文革風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席卷全國。

結(jié)果是天宮給鬧了，凡間也沒保住。十億神州一時間成為群毆和互毆的戰(zhàn)場。

今天你把我打下臺，明天我把你拉下馬。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

有兩類人被從根上顛覆，一類是有職務(wù)的叫“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一類是沒職務(wù)的被冠以“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臭老九”。這兩類人原先在社會上都是有頭有臉、呼風喚雨的人物，現(xiàn)在，淪落到和“地富反壞右”同樣的境地，甚至境況比他們還糟糕?！暗馗环磯挠摇笔撬览匣ⅲ@兩類人都被當做活老虎打。

斗爭的花樣不斷翻新，人的尊嚴不僅掃地，而且早被打下十八層地獄。起初，是戴高帽子，掛紙牌子，剃陰陽頭，女的脖子上掛破鞋，游行時，自己敲鑼自己喊：“我是破鞋！”“我是流氓?！薄拔沂呛谖孱?。”后來，除去精神折磨，還升級到體罰，批斗“坐噴氣式飛機”，用皮帶抽，跪細竹竿，脖子上用細鐵絲掛重物，造反派在這上面的聰明才智發(fā)揮到了極至。許多人受不了這等侮辱，選擇了自殺。作家老舍、黃梅戲皇后嚴鳳英就是這樣為捍衛(wèi)人的尊嚴而死的。

因為有過1957年的教訓(xùn)，頭上又有辮子，傅小石記著父親的教誨，夾著尾巴做人，盡量避免卷入政治漩渦。

但是，傅小石所在的江蘇文聯(lián)系統(tǒng)也不是平靜的港灣。文聯(lián)頭面人物李進、亞明等被打倒，同時被打倒的作家章品鎮(zhèn)曾這樣回憶：

在無數(shù)次的大會上我沒有見到小石。他縮在一邊，我?guī)缀醢阉恕?967年初春，會開的較少了，李進、亞明和我被責令在省美術(shù)陳列館勞動，休息時就呆在大樓后面的一間陰冷的小屋里。

李進總是籠袖低頭一言不發(fā)；亞明已逐漸還陽，一旦興來還要來段單口相聲，聽眾唯我一人，一說一聽，深得晤對通神之趣。一天，門突然被推開，隨著一片陽光，造反派的一位頭頭站在當門，手里拿著一卷刊物，對我們說道：“你們拿去，好好學(xué)習(xí)！”起身拿過來一看，原來除舊布新，《紅雨花》創(chuàng)刊了。

使我們不禁油然興起的是最后一點余興：有個專欄名《點鬼臺》，開門見山點的是李、章、亞“反革命修正主義”僵尸三具，公布罪狀咸使知聞以外，還各有漫畫肖像一幅助興，亦以備必要時懸賞通緝之用。這三幅肖像畫得既像且丑，是那個時期很難見到的有靈氣的作品。

亞明問我：“你看這三幅漫畫是誰畫的？”我想了一想說：“看不出?！彼f：“江蘇除了傅小石，沒有第二個人有此本領(lǐng)?！?

亞明是前江蘇美術(shù)界黨內(nèi)負責人，根據(jù)“強將手下無弱兵”的規(guī)律，我見他說時面帶得意之色。至于小石，乃是有辮之人，此時生死全系于別人一念。他的全無惡意，是我們所深信的。他被摘帽后與我路遇時有了微微一笑的關(guān)系。文革以后，他并不怒目而視如某些人稍稍加碼，以此表示他的緊跟，卻是恢復(fù)了摘帽前的低頭匆匆而過。我想，他現(xiàn)在的低頭，是不忍看我們的倒霉相吧。這使我深有所感。

小石夾著尾巴做人，造反派對他沒興趣，因而暫時逃過一劫?？墒?，他早逝的父親卻未能幸免，作為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傅抱石依然受到批判和抄家。造反派接二連三的到漢口路傅抱石家破四舊，把傅抱石的畫室搗毀……

在抄家的隊伍中，羅時慧認出了某個省領(lǐng)導(dǎo)的兒子。老子成了走資派，兒子為了劃清界限，有時會比普通人更瘋狂。當時，傅二石在山東，手足無措的羅時慧便連夜把400多幅丈夫的畫作裝在兩個大木箱子里派人送到了大兒子傅小石家。因為傅小石家目標小，不會被人注意。

此時，傅小石已經(jīng)從中央路搬到了湖北路4號，地方稍微寬敞了一些。房子原本是私人的，從中間一隔倆，住著兩家。朝南住一家，傅小石一家是朝北的一間。20平方的一間房，頂上還帶一個閣樓。小石把房間隔成兩部分，外面做飯洗衣，里面半間放了一張床，一頭小茶幾，一頭三角板。他每天就在三角板上畫畫。墨汁浸透了三角板，漆黑漆黑。閣樓留了一個洞，人從梯子上鉆進去。

看到父親的畫，小石心潮難平，其中的許多畫，父親創(chuàng)作時他都在側(cè)，父親視畫若生命，畫是父親生命的延續(xù)，不能讓這些畫毀在近似瘋狂的造反派手里，要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好它?？墒牵嬤@么多，房間又這么小，怎樣才能保管好，又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呢？小石沉思半晌，對妻子說：“只有一個辦法，用刀把畫軸和綾紙一幅幅裁下，只留下畫芯?！逼拮狱c點頭：“只有這么辦了。”于是，將畫一幅幅鋪在地板上，用菜刀將畫軸和兩邊的綾紙裁下，起先是弓腰蹲著裁，后來實在太累，索性趴在地板上裁，然后把尺寸差不多大小的畫卷在一起。第二天上午，小石上街買了兩個塑料革的旅行箱，晚飯后，把門關(guān)好，又開始裁畫。夫妻倆整整忙了兩個晚上才把400多幅畫裁好。小石又細心地謄寫了一份清單，然后，用幾件破衣服把畫包好，裝了滿滿兩個旅行箱，趁夜晚上鎖封存，放在了閣樓上。等把這些事情辦完，小石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地。

這期間，王汝瑜已經(jīng)被從拉薩路小學(xué)辭退。為了生活，她買了個縫紉機，跟人家繡枕頭、繡帳沿，從夫子廟繡花廠取貨，補貼家用。她廢物利用，在那些裁下來的綾紙上繡花，打樣子，用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