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科學家們，太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了，”蘭金正在說，“你們不喜歡鋒芒畢露，喜歡悄悄行事。只看你們文章的標題，永遠也猜測不到你們究竟要說什么。愛因斯坦關(guān)于相對論的第一篇文章標題叫做‘運動物體的電動力學’。在字面上，一處也沒有出現(xiàn)E=mc2的字樣。根本沒有，先生們。好一個‘運動物體的電動力學’。我設(shè)想，如果上帝出現(xiàn)在一大群嘰嘰嘎嘎爭論不休的科學家中間，關(guān)于這個場面和事件，也許在某一次學術(shù)交流大會上，他們會寫出一篇文章，名字也許是‘論空氣中樹枝狀自燃’，其中列出一大堆的方程式；他們還會大講特講‘假說的經(jīng)濟學’什么的；什么都能論述到，可是就是只字不提‘上帝’。

“你們看，是不是這樣。你們科學家充滿了懷疑精神，是不是懷疑得太過分了？”從他頭部的微微側(cè)轉(zhuǎn)這樣一個小動作里，愛麗猜想得到，他的這個評估，當然也把德·黑爾包括在內(nèi)?！澳銈儗κ裁词露继岢鰡栴}，或者試圖提出問題。難道你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本來好好的，千萬別觸動’，或者‘沒有出毛病，不要瞎折騰’。你們總是想去考察一件事，看看是不是你們說的那種‘真實’?？墒悄銈兯f的‘真實’只是經(jīng)驗的、感覺到的數(shù)據(jù)，只是那些你們看得見、摸得著的事物。在你們的世界里，沒有給神的靈感和神的啟示留出任何一丁點兒空間或余地。從一開始，你們就把所有與宗教有關(guān)的事，一律排除在外，不予以任何考慮。我不信任科學家，因為科學家不信任所有的一切?！?/p>

盡管只是個人想法，愛麗認為蘭金已經(jīng)把他的狀況表述得很清楚了。也就是說，在一大群現(xiàn)代的電視福音宣講傳道者中間，蘭金認為自己沒有發(fā)言的機會，成了啞巴或傀儡。不對，蘭金不是啞巴或傀儡，愛麗從自己內(nèi)心加以糾正：蘭金是把他教區(qū)內(nèi)的信徒當做啞巴和傀儡。就愛麗自己的看法，蘭金是無比的聰明。要不要對他予以回應呢？德·黑爾和博物館本身的工作人員都在記錄討論的內(nèi)容，雖然雙方曾定有協(xié)議，記錄不得對公眾開放、隨意引用，愛麗還是擔心，如果自己說出了心里話，會不會給研究項目或者總統(tǒng)帶來麻煩。可是蘭金的發(fā)言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蠻橫，讓人難以容忍，而且德·黑爾和卓思誰也沒有任何意思要設(shè)法予以干涉或表態(tài)。

“我想，您是不是希望能有一個回答?！睈埯愳o靜地聽著，會有什么反應，“對于所有的這些問題，并不存在一個什么‘官方’的科學立場，我也沒有資格自稱代表所有的科學家，甚至也不能代表百眼巨人工程項目，因為此前并沒有就此類問題授權(quán)。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個人對此有一些想法?！?/p>

蘭金積極點頭同意，并微笑鼓勵。卓思，毫無表情，只是冷漠地等待。

“我想你應當理解，我并不想攻擊任何人的信仰體系。就我所關(guān)心和注意到的情況是這樣的，凡是你喜歡的任何教義，即使事實說明它是錯的，你也會不遺余力地為它評功擺好、倍加稱贊。而且很多事情，你現(xiàn)在正在講述的以及卓思牧師曾經(jīng)說過的——幾周前，我在電視上看到和聽到您的布道節(jié)目——這些說法并不能置之不理，也不是能夠立即輕易駁回的。是需要花點工夫，認真對待的。我首先試圖解釋清楚，為什么我認為那是不大可能的?！?/p>

到目前為止，愛麗認為，自己就是規(guī)范嚴謹?shù)幕怼?/p>

“你們對于科學的懷疑精神感到不舒服，覺得不能接受。然而這種懷疑精神之所以得以存在、得以發(fā)展，是因為世界本身就是復雜的，微妙莫測，千變?nèi)f化。任何一個人，他最初的想法不一定一開始就那么正確無誤。還有，人們總是難免有自我哄騙、自我欺瞞的現(xiàn)象?？茖W家也是人，也就不能例外。社會上出現(xiàn)的所有各式各樣令人憎恨的教義、宣傳、蠱惑或者說教，總難免有一些科學家，這一次或者那一次，出來支持，也許支持這個、反對那個，也許支持那個、反對這個，也許還有可能是著名的科學家，大名鼎鼎的科學家，名聲響亮的科學家。當然了，政治家或政客也存在同樣的情況。當然，還有受人尊重的宗教領(lǐng)袖也跳不出這樣的局面。比如說，奴役奴隸的制度，或者標榜納粹主義的種族論。科學家會犯錯誤，神學家也會犯錯誤，任何一個人都會犯錯誤。作為人類，這就是人類本質(zhì)的一部分。你們自己不是也經(jīng)常說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