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康諾吉教練站在黑板前喋喋不休地講著什么，但我的心思早就遠(yuǎn)離了復(fù)雜的科學(xué)。

我正忙著編造各種我不能和帕奇同桌的理由，逐一列在一張舊試卷的反面。一下課，我就去交給教練。對布置的作業(yè)不予以配合，我寫道。對協(xié)同工作沒有興趣。

其實最讓我擔(dān)心的是沒有列出來的那些理由。我發(fā)現(xiàn)帕奇的胎記所在的位置很詭異，而且昨夜發(fā)生在我窗外的事情讓我毛骨悚然。我并不是完全在懷疑帕奇，但是在我遇到他幾個小時之后就發(fā)現(xiàn)有人在窗外偷窺，我無法把它們僅僅當(dāng)成是一種巧合。

一想到帕奇在跟蹤我，我就伸手到背包的前袋里，從瓶子里倒了兩片含鐵藥片出來，吞了下去。藥片在我喉嚨里卡了片刻，然后滑進(jìn)了肚里。

從眼角的余光我看見帕奇抬了抬眉毛。

我本來打算跟他解釋說我有貧血癥，每天得吃好幾次補鐵劑，特別是感到焦慮時就得吃藥，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只要我定期補充鐵元素，貧血就不會危及到生命。我還不至于多疑到以為帕奇會害我，但是不知怎么，我覺得對自己身體狀況的弱點還是保守秘密比較好。

“諾拉？”

教練站在教室前面，一只手示意他在等待什么——我的回答。我的臉在慢慢發(fā)燒。

“麻煩您重復(fù)一遍問題，好嗎？”我問道。

同學(xué)們竊笑。

教練頗為惱怒地說：“你希望自己未來的配偶擁有哪些品質(zhì)？”

“未來的配偶？”

“別廢話，我們可沒那么多時間?！?/p>

我聽見薇伊在我后面大笑。

我的喉嚨似乎一緊，“您希望我列舉誰……的特點？”

“未來配偶的，拜托。”

我無意中看了看旁邊的帕奇。他靠著椅背，一副懶散的樣子，心滿意足地看著我，沖我展開他海盜式的微笑，做口型說：我們都等著哪。

我把手疊放在桌子上，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比內(nèi)心要鎮(zhèn)定些。“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p>

“那就，快點想想。”

“您能不能先讓別人回答？”

教練不耐煩地朝我的左邊打了個手勢，“帕奇，你來?！?/p>

帕奇動了動，身子略朝向我，我倆的膝蓋差點頂在一起。他自信地說：“聰明。迷人。脆弱?！?/p>

教練忙著把這幾個詞寫在了黑板上?！按嗳酰俊彼麊?，“怎么解釋？”

薇伊開口道：“這跟我們所學(xué)的章節(jié)有關(guān)系嗎？因為我在書上找不到任何與配偶的特點相關(guān)的內(nèi)容?！?/p>

教練停住了手，回頭看著我們?！暗厍蛏系拿恳环N動物都是為了繁殖而吸引配偶的。青蛙鼓動身體，雄性大猩猩拍打自己的胸膛。你們有沒有觀察過一只公的龍蝦是怎么站直身子，舞動鉗子，以吸引雌性的注意的？吸引是所有動物繁殖的第一要素，也包括人在內(nèi)。斯蓋伊小姐，何不告訴我們你列出的特點？”

薇伊伸出了五根手指，一項一項說道：“漂亮、富有、寬容，有強烈的保護(hù)感，和一點點危險。”

帕奇低聲笑道：“人類吸引的問題在于你不知道是否會得到回應(yīng)?！?/p>

“說得好。”教練說。

“人類很脆弱?！迸疗胬^續(xù)道，“因為他們會受到傷害。”說到這里，他的膝蓋碰上了我的膝蓋。我躲開了，不敢讓自己深想他到底什么意思。

教練點點頭，“人類吸引——和繁殖——的復(fù)雜性是我們和其他物種的區(qū)別之一?！?/p>

我好像聽到帕奇哼了一聲，但是聲音很小，我也不太確定。

教練接著說：“自古以來，女人就被擁有強大生存能力的男性所吸引——比如說智慧和勇猛，因為擁有這些特質(zhì)的男人更容易在一天結(jié)束之際給家人帶回來晚餐?！彼县Q起大拇指，笑著說：“而晚餐就意味著生存，伙計們?！?/p>

沒有人笑。

“同樣，”他接著說，“男人為美麗所吸引是因為美貌象征著健康和年輕——跟一個無法照料孩子的病女人結(jié)合是沒有意義的。”教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咯咯笑起來。

“這也太男性至上了?！鞭币量棺h道，“請說點跟二十一世紀(jì)女性有關(guān)的事?！?/p>

“如果你用科學(xué)的眼光來看待生殖問題的話，斯蓋伊小姐，就會發(fā)現(xiàn)孩子是我們這個物種得以存活下來的關(guān)鍵。你生的孩子越多，對基因庫的貢獻(xiàn)就越大。”

我都能聽見薇伊的眼睛在骨碌碌轉(zhuǎn)?！拔蚁胛覀兘K于快接近今天的主題——性了。”

“差不多?！苯叹毰e起一根手指，“在性之前是吸引，但在吸引之后則是身體語言。你必須對未來的配偶傳達(dá)‘我對你感興趣’的意思，只是不能用這么多字。”

教練指向我的旁邊，“好了，帕奇。比方說你在參加一個宴會。屋里到處是體型各異、身材不同的女孩。你看到了金色、褐色、紅色，還有幾個黑色頭發(fā)的。有的很健談，有的很害羞。你發(fā)現(xiàn)了一個符合你標(biāo)準(zhǔn)的女孩——迷人、聰明、脆弱。你怎么讓她知道你對她有興趣呢？”

“叫她出來單獨說話?！?/p>

“很好?，F(xiàn)在有個關(guān)鍵性問題——你怎么知道她是愿意還是想讓你走開？”

“我研究她?！迸疗嬲f，“我會搞明白她的想法和感受。她當(dāng)然不會徑直過來告訴我，所以我更要格外留意。她是否把身子轉(zhuǎn)向了我？她是不是看著我的眼睛，然后又移開了視線？她是不是咬著嘴唇，擺弄自己的頭發(fā)，就像諾拉現(xiàn)在這樣？”

教室里一片哄笑聲。我把手放到了腿上。

“她愿意了?！迸疗嬲f著又碰了一下我的腿。我竟然臉紅了。

“很好！非常好！”教練提高了嗓門，為我們的專注而笑得很開心。

“諾拉臉上的血管開始擴張，皮膚開始發(fā)熱?！迸疗嬲f，“她知道有人在打量自己。她喜歡受人注意，卻不知道如何應(yīng)付?！?/p>

“我沒臉紅?！?/p>

“她很緊張?！迸疗嬲f，“她在撫摸自己的胳膊，好讓人把注意力從臉上轉(zhuǎn)移到她的身段，或者她的皮膚上。這兩個地方都很有賣點?！?/p>

我差點背過氣去。他在開玩笑，我對自己說。不，他瘋了。我從沒有跟瘋子打過交道，而且我的缺乏經(jīng)驗在臉上表現(xiàn)了出來。我覺得跟帕奇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就算我還有一點想跟他相處的念頭的話，我也不得不找個新辦法了。

我把雙手平放在桌子上，仰起下巴，盡量裝作還保有一些尊嚴(yán)的樣子?！罢媸腔奶浦翗O。”

帕奇用夸張的動作悄悄伸出靠我這邊的胳膊，搭在了我的椅子背上。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純粹是針對我的威脅，他沒察覺也不在乎班上同學(xué)會有什么看法。他們大笑起來，而他似乎沒聽見，緊緊盯著我的眼睛，讓我感到他好像給我們兩個開辟出一個外人無法觸及的、小小的私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