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不是思想

與愛同在 作者:(印)克里希那穆提


那座山谷呈東西向,東端收縮成一條狹窄的峽谷,有座六千英尺高的山,早晨太陽就從這里出來,投射出長而深的陰影和無盡的寂靜。有棵老橡樹--幾百歲了,吸收著早晨的陽光,它金碧輝煌,靜止不動。位置最高的樹葉似乎屏住氣息,沉浸在這片寂靜里。哀鴿發(fā)出獨特的咕咕聲,長而柔,回應它的伴侶。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大角貓頭鷹不再鳴叫,只見初春的破曉把巖石山的輪廓和長長的山林線勾勒出來。太陽上升前,整片寂靜似乎籠罩著大地。大地好美??!廣大而永恒。這是我們的地球,我們的,不屬于任何團體、社會或國家。就是我們的,屬于我們每一個人。

道路鋪得很好,平坦,寬闊,上行的過程中沒有太多的急轉(zhuǎn)彎,行經(jīng)好幾英里照顧有加的橙園和無盡的鱷梨樹,這些果園沿小峽谷下行,再攀上整片山坡,全有水源灌溉和看護。山谷彌漫著柳橙花和鱷梨的香氣。道路行經(jīng)最高點,也許是五千英尺吧!然后緩緩下降,進入沙漠。汽車在道路的最高點停住了。在這高點的南面,廣大的山丘上覆蓋著樹林和灌木、紫花和黃花;北面不見樹影,有光禿禿的巖石,就這樣望過去,一片荒蕪,完全不曾遭人為破壞,每一塊巖石都有一千年的歷史吧!廣大浩瀚,加上無邊無際的寂靜。

孤單是一回事,孤獨地存在又是另一回事。孤單可能是孤立,是逃避,是一種不想要的事;但是,孤獨地存在并沒有生活的負擔,反而有那種在時間和思想里所沒有的完全的自由。在孤單中,有種感到絕望的寂寞,有種被拋棄的感覺,迷失,渴望某種關系,就像船在大海上迷失了。我們每天的活動就導向這種孤立,以及伴隨它而來的無盡沖突和苦惱,其中的喜悅少之又少。這種孤立是腐化,在政治界、商界,當然還包括有組織的宗教界,這種腐化顯而易見。腐化存在于非常高的地方、非常特別的門階。相互掛鉤是腐化;任何形式的依戀都導致腐化,無論依戀的是一種信念、信仰、理想、經(jīng)驗或者任何結(jié)論。心理上的腐化在人類中經(jīng)??梢?。金錢、地位、權力,都是攀登上欲望的歡愉(這種歡愉意象,是思想在欲望的運動周遭建立起來的)后,內(nèi)部腐化的表面反應。腐化就是分裂。

上有晴朗的藍天,下有美麗的大地,意識在這廣大的空間里終止了。所有感官充分意識到無污染的空氣、沙漠和遠方花朵的味道、蜥蜴在溫暖的巖石上活動,還有全然的寂靜。這不只是來自高處的寂靜,太陽下山后,這種奇異的寂靜持續(xù)著,剛破曉時,這種寂靜似乎又降臨在大地上;遠離城市和喧鬧的村莊,它也是深邃的寂靜,是思想的喧鬧永遠無法觸碰到的。就是這種寂靜無邊無盡,這樣的純凈與清澈,遠遠地超越了意識的所有活動。時間真的停止了。

這樣的寂靜陪伴著我們,隨著汽車下行,穿過果園和樹林。文明由此開始,包括不可思議的粗鄙、人類的野蠻倉促和傲慢粗魯、每個人維護自己的存在、有錢人展現(xiàn)自己的權力和毅力。就連性能最佳的馬達似乎也突然靜默了(這當然不可能發(fā)生了)。早報的社論陳述,如果原子彈在某個大城市上方爆炸,會有好幾百萬人被蒸發(fā),社會將成為廢墟,恢復原始時代的渾沌。諸如此類的恐怖接連不斷。而人類卻信賴政治人物和政府。

任何專家--外科醫(yī)師、大主教、主廚或鉛管工--都只用到腦子的一部分,把頭腦的整個活動窄化了。政治人物和宗教大師只用到一小部分非凡的腦容量,這種局限的活動給世界制造了浩劫。腦子的這一小部分在所有宗教中都起作用,只要根據(jù)輸入的程式,重復宗教儀式、重復無意義的字詞、重復兩千或五千年的傳統(tǒng),就可以辦到。有些人穿戴整齊,優(yōu)雅地做著這件事,有些人隨隨便便地一揮而就。在權力腐化的政府圈里也一樣。少數(shù)人可能累積了了不起的知識,可是這些非凡的知識只是更進一步強化腦子的某一部分。步步高升所靠的永遠不是知識,因為知識永遠不完整;永遠有無知的陰影籠罩。極端聰明且發(fā)展迅速的電腦,是由專家植入程式,它將超越人類的思想和人類遲鈍的理解能力;電腦會學得更快,自行更正錯誤,自己解決問題。人類的心理問題已經(jīng)變得非常復雜,但人類至今尚未能解決自己任何的心理問題。顯然從遠古時代,人類就已經(jīng)背負著這些問題了。我們現(xiàn)在仍舊背負著這些問題,包括政府、宗教、人際關系、暴力、戰(zhàn)爭以及地球污染。只要人類只動用一小部分頭腦,只要程式把人設定成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等等,只要有天主教徒、印度教徒、穆斯林之分,這些問題就還是難以解決。人顯然完全不自知腦子里的這一小部分被條件化、程式化了。這種不自知,給這樣的程式化一種虛幻的安全感,一種抵抗野蠻人的語言架構(gòu)??墒侨祟惒贿^是野蠻人;他自己就是世界上所有腐化和恐怖的根源。人要為發(fā)生在他周遭的一切負起全部的責任。

腦子的這一小部分是我們的意識,它是時間、標準、空間和思想的所在地。時間是生物和心理兩方面的進化,是日出、日落,是生成的感覺。標準是什么存在和什么應該存在??臻g是大地、天空,擁擠城市里的狹小空間,如果有的話,也包括意識里的空間。思想是人類生命中最重要的因素。并沒有東方思想或西方思想,即使用許多不同方式表達,也還是思想的活動。思想是所有人類共有的,從最純樸到受最高等教育的人都有思想。思想讓人類登陸月球,制造出原子彈,建造了所有寺廟、偉大的教堂和教堂內(nèi)所有的圣物、繁復的宗教儀式、教義、信念、信仰,等等。思想創(chuàng)造了電腦和植入電腦的程式,衍生出戰(zhàn)爭和所有的死亡工具。思想策劃出理想、暴力、酷刑,將人類分成國家、階級以及無數(shù)的宗教,它分裂人類,讓人類自相殘殺,彼此對立。

思想維持和滋養(yǎng)著意識。意識的內(nèi)容是思想永無止境的活動,有欲望、沖突、恐懼、追求歡樂、痛苦、寂寞、悲傷。愛是慈悲與不可收買的聰慧,它超越了這個受局限的意識。愛不可以分高低,因為總是在喧鬧、喋喋不休的意識才分高低。意識是所有時間、所有標準、所有空間,因為它是思想的產(chǎn)物。在任何環(huán)境下,思想都不可能完整;它可能會推測哪一個完整,然后沉迷在思想產(chǎn)生的言語表達和經(jīng)驗里,可是思想永遠無法覺知到它的美、它的無限。

因為思想是經(jīng)驗和知識所生的無用孩子,它永遠不可能完整、健全。因此,思想總是受限的。思想試圖解決思想帶給人類的問題,但是徒勞無功,也因此問題愈來愈根深蒂固。只有當思想了解自己在心理上全然無力解決這些問題和沖突時,覺察與洞見才能終結(jié)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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