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成子游立侍乎前",南郭子綦的學生姓顏名偃,字子游,據(jù)說死后國君給了他一個謚號叫"成"。顏成子游當時站在茶幾跟前侍候老師,看到老師"荅焉似喪其耦",蔫耷耷、軟綿綿的這種神態(tài),就感到有點吃驚,于是就問他的老師:"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何居乎",到底怎么回事呢?"形固可使如槁木",我們看醫(yī)院里的植物人,就真正是身如槁木了。監(jiān)獄里關著的犯人,那些絕望了的人,呆呆傻傻的,也可以說是身如槁木。但是一個人的心,能不能"如死灰"呢?每天,我們心里的念頭總是東蹦西蹦的,哪一個人能夠真正死了一條心,再沒有那么多的欲望、動機在心里躥呢?要達到這點不容易??!心如死灰,并不是不思不想,而是讓那些念頭,各種心的情趣、心的內(nèi)容,都不再蹦跳了。
這里就提出修行上很重要的一個問題:要做到無我,就要做到心如死灰。"形固可使如槁木",我們到寺廟的禪堂里看到,那些打坐參禪的人都很肅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里,真是形如槁木。但是他們的心是不是死了呢?我問過一些坐禪堂的人:你們身是靜的,心是不是靜的?當時你們的心里念的什么?想的是什么?結(jié)果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回答,都說自己功夫不夠,收拾不住念頭。所以修禪定的看到這里,就要當心了。這里就是講,人的心能否如死灰一樣一動不動,全無生機?
"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我覺得老師你變了,你今天靠在這里,跟往日有點不同了,好像煥然一新了,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所以顏成子游也是很有眼力的,一看就感覺老師今天不一樣了,有點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樣子了。看到這個樣子,他的問題也來了:身如槁木我們做得到,但要讓我們心如死灰,這個就難了。但是老師這個樣子,分明就有點心如死灰的狀態(tài)?。∵@是怎么回事呢?
子綦一聽徒弟這么問,就對他說道:"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這里南郭子綦就表揚他的徒弟:哎呀!你問得非常好!非常棒!很會看問題呀!告訴你吧,今天我失去我了,進入了一個無我的境界。用佛教的話來說,我今天終于把我放下了,今天把我看穿了,把我看破了,也可以說我今天是解脫了。用禪宗的話來說,就是今天破參了,大徹大悟了!"汝知之乎",你知道嗎?這里已經(jīng)另有一番境界了。
我們自己有沒有煥然一新的感覺?這種煥然一新并不是說,我今天搬新家了煥然一新,今天突然升官了煥然一新,今天突然發(fā)財了煥然一新,或者大病一場,病愈后煥然一新。他不是那種煥然一新的感覺,他是對自己的生命,對自己的精神,有那么一種徹底翻過身來的感覺,那是在道上有所體證以后,他才會找到這種喪我的感覺。
佛教中也常常講,我們被煩惱拴系,生生世世流轉(zhuǎn)不已,在六道輪回中不得自由。原因是什么呢?就是這個我執(zhí)、我癡、我見、我貪、我慢等等把自己束縛住了。正是因為有我的存在,就把世界分成一個我和一個非我,這就把我和世界割裂開來了,這就是二法,就是莊子前面說的"耦"。佛教里經(jīng)常談二和一的關系,一是渾然一體,宇宙萬物與人生一體,密不可分。但是這個"我執(zhí)"冒出來以后,一下子就把這個渾然一體的人生和宇宙裁成兩部分:一個是我,一個是非我;一個是我所有的,一個是非我所有的。你要想重新回歸于道,回歸于一,就要把橫在中間的我執(zhí)去掉,否則不能回歸于道,也不能回歸于自然。
"今者吾喪我",這就已經(jīng)點明其中的消息了,也點明了我們與回歸大道的實質(zhì)。"汝知之乎?"你到底明不明白其中的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