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機和蒸汽挖掘機在采石場蹣跚移動，在半山腰劃開一道土黃色的傷口。工地上塵土飛揚，一直飄散到舊金山灣最南端的空氣中。大塊木廣告牌上寫道：設備和工地歸凱澤水泥公司（KaiserCementCompany）所有。翻斗車里的泥土將構成這塊平原正在規(guī)劃的座座城鎮(zhèn)的地基和棟梁，它們在采石場下方一路向前延伸。大卡車呼呼地駛過連綿的鐵絲網，駛過海岸邊提醒司機前方急彎、減速慢行的標牌，拐上鄉(xiāng)村小道，在曲曲彎彎、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小心行駛?？ㄜ囈宦沸旭偟哪康牡厥菐扃甑僦Z，一個正千方百計避免城鎮(zhèn)化的小村子。20世紀 50年代中期，每逢周末上午，庫珀蒂諾的交叉路口就成了全村的中心。從工地的大門望出去，可以看到庫珀蒂諾土灰色的家畜飼養(yǎng)場和圓筒狀的地下谷倉。

20世紀50年代，圣克拉拉山谷仍然大體呈現(xiàn)一派田園風光。一望無際的碧綠田野點綴著成塊的建筑群，遠看宛若有人沿路拋撒了幾堆垃圾，垃圾遭翻撿后散開，在谷底連成了一串小鎮(zhèn)，從圣荷西到舊金山的平原地帶一路綿延，它們依次是：洛斯加托斯（Los Gatos）、圣克拉拉、森尼韋爾（ Sunnyvale）、山景城（ Mountain View）、洛斯拉圖斯、帕洛阿爾托（ Palo Alto）、門洛帕克（ Menlo Park）、雷德伍德城（ Redwood City）、圣卡洛斯（San Carlos）、希爾斯伯羅（Hillsborough）、伯靈格姆（ Burlingame）和南舊金山（ South San Francisco）。

這些城鎮(zhèn)大多還保持著20世紀 30年代的風貌。房屋很少超過兩層樓，汽車可以停靠在主干道的拐角處，街角常設“州立農業(yè)保險公司”（State Farm Insurance）的分支機構、加油站、“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分行和“國際收獲者農場”（International Harvester）專賣店等。在庫珀蒂諾這樣的小鎮(zhèn)，不久前居民還在齊心協(xié)力地想辦法吸引牙醫(yī)和全科醫(yī)生常駐。它的心臟一目了然：一座土紅屋頂、西班牙傳教士風格的市政廳，它的兩翼設立圖書館、警察局、消防站和法院，道旁栽種矮壯的棕櫚樹。

但小鎮(zhèn)之間存在諸多細微的差別。各鎮(zhèn)氣候不同，離舊金山的濃霧越遠越暖和。在半島最南端，夏天的氣候是絕對的地中海式的，那座鳥瞰庫珀蒂諾的神學院完全可以放在意大利托斯卡納寂靜的山坡上。這些小鎮(zhèn)自成一格，各有其政務、稅收政策、法令、報紙、習俗和古怪的規(guī)矩。市長選舉不乏飛短流長、含沙射影之事，鎮(zhèn)上的居民即便自己不認識市長，也有親戚朋友認識。當然，小鎮(zhèn)內部居民也因為嫉妒和勢利眼被分成三六九等。

醫(yī)生和律師在洛斯加托斯的山腰安家落戶，他們心里想，不帶絲毫戲謔，圣荷西的首腦睡在洛斯加托斯。住在洛斯拉圖斯山上的居民瞧不起住在洛斯拉圖斯平原的住戶。帕洛阿爾托以其郁郁蒼蒼的樹木和一所斯坦福大學，洋溢著無憂無慮的氣息，幾名斯坦福大學畢業(yè)生在這里創(chuàng)辦了幾家電子企業(yè)。像伍德賽德（Woodside）和伯靈格姆這樣高踞在平原上方的城鎮(zhèn)，具有騎馬、馬球比賽和極端排外的高爾夫俱樂部的奢華氣派。伯靈格姆是西海岸早期鄉(xiāng)村俱樂部的策源地。住在附近希爾斯伯羅的居民害怕被人看做暴發(fā)戶，常常謊稱住在伯靈格姆。過了圣卡洛斯、圣布魯諾（San Bruno）和雷德伍德城，就到了多風的南舊金山是舊金山市工業(yè)化的注腳，位于舊金山機場往來航班的跑道下方。這里林立著鋼鐵廠、鑄造廠、熔爐、提煉廠、機械修理店和木材堆置廠，城市元老授權推土機在小鎮(zhèn)背后的山坡上開掘出巨大的橫幅標語“工業(yè)城市南舊金山”，大肆鼓吹它的陽剛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