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舊式的國文老師總有點食古不化且自命清高,用嚴肅的面容隱藏空虛脆弱的心,還記得夏宇的詩是這么寫的:
住在小鎮(zhèn)
當國文老師
有一個辦公桌
道德式微的校園
用毛筆批改作文:
“時代的巨輪
不停地轉(zhuǎn)動 ”
《一生》
詩中曲盡“國文老師”的老朽之悲。不過岱穎和性杰卻永遠充滿了理想與活力,永遠走在時代的前面。對“教師”一職的認知,岱穎借用了大江健三郎的話說:
所謂的老師 并不是一個知道怎么去教未知者的人,而是可以把學生心中的某種問題,重新再創(chuàng)造出來弄清楚,以此為工作的人。
《孩子為什么要上學》
“把學生心中的某種問題,重新再創(chuàng)造出來弄清楚”絕非易事,但也是教育中最可貴的部分,尤其是中學的文學教育。除了語文的訓練外,一篇作品在學生心中所形成的朦朧風景或稀薄的意象,其實是通往美與藝術的走廊,也是藉以窺探人生的幽窗。但很可借的是,許多中學的文學課程,或許礙于時間,或許因為考試的壓力,一篇作品的解讀往往側(cè)重于主旨大意或語文常識及修辭技巧等,那些因為文字或情感所形成的點點滴滴,似乎是被刻意遺忘的房間,永遠塵封。
在我的學習生涯中,國文課并不能激發(fā)我對文學的興趣,因為一篇篇優(yōu)美的作品,最后都變成了考卷上的關隘、成長中的絆馬索,我相信大多數(shù)的人很難在國文課上找到文學的美麗與哀愁。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人即使經(jīng)歷了了中學六年的國文課,但也很難從一首詩中找到寧靜,或在一篇小說里產(chǎn)生想法而照見真理,也因此我們的社會對于文學總是流露出不解、淡漠、輕忽、譏嘲或敵視等不友好的態(tài)度,這使得我們的社會總是對淺薄煽情的議題特別感興趣,對什么事情都只有一時激情而缺乏更多的深思與感動。
《找一個解釋》是深深震撼我的作品,岱穎和性杰將高中課本里被學生視為畏途的古文作品,用現(xiàn)代的眼光重新詮釋,可以說是用自己的生活與情感對古文作箋疏,也可以說是將古代經(jīng)典拿來當作自我生命的注腳。那不僅是一種將古文賦予血肉生命的教材教法,我認為其中更具有一種暗示:那些歷經(jīng)了重重時光,偃臥在國文課本里的作品,其實背后都有一個更巨大的存在,都有一些更值得追索的情懷,那才是文學的目的,也才是老師的價值。
回首我高中二年四班的教室,那時我也曾在讀完《桃花源記》后,隱約感到某種惆悵,也曾在假日走過繁華的西門汀而深深覺得寂寞,也曾在夜行的校車上感到千言萬語抑塞胸口 但是,這一切并沒有“被重新創(chuàng)造出來弄清楚”。原來在我們的教育中,“感覺”是被刻意忽略與簡化的東西,這讓所有的人日漸粗礪,終至茫茫于大千?!墩乙粋€解釋》的可貴之處便是在這里,透過課文,鼓勵學生面對自己的感覺,追索生命里零落卻華麗的每一個片段,那些如潮如浪難以把握的生活碎片,其實是完整人生所不能遺落的,且唯有文學藝術能捕捉它們、編織它們,讓這些“感覺”永遠成為我們心底對生命的答案。今日許多人奢談寫作的教學,然而對一切的“感”與“覺”不正是創(chuàng)作的根源嗎?性杰與岱穎對待這些課文的態(tài)度,也揭示了寫作的原則。在他們的閱讀世界里,“古文”不再是鐵板一塊,而是等待你彈奏的黑鍵與白鍵。性杰與岱穎用敏銳的心來探索讀書寫作的方法,以燦爛的筆觸寫下國文教學的可能。這讓我相信,只有藝術才能致敬藝術,文學才能解釋文學。
我深深欽佩他們對教學的真誠與對文學的熱情,不然不會有這么讓人感動的作品,而且里面的句子與段落往往是那么的睿智與灑脫:
流水十年,恍若一瞬。如今我無法想像自己的晚景,也無法想像我們究竟要面對怎樣的世界。戰(zhàn)爭與疾疫最容易改變我們的日常生活,也最容易扭曲好不容易累積的文明與教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