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得已,他也只能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秦楚猶疑不定地盯著葉迎風雙眼,二人對視片刻,葉迎風目光清正,不閃不避,秦楚微微點了點頭,同樣壓低了聲音道:“不錯,爺爺說過他當年病重垂危,是秦家的主人救了他,為報大恩他……咦?”秦楚柳葉彎眉倏地挑起,眼底閃過一抹詫色,“你剛才說你叫什么?秦玄策?你不是叫葉風嗎?”
“葉風其實是化名,姑娘既知當年往事,想必應可理解在下的苦衷!”葉迎風遞過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秦楚想了想,狐疑地問道:“你叫秦玄策,難道你是秦家的人?可爺爺說過江南秦家已被滅門……”
白水坐在樹林邊的樹樁上邊揉腳腕,邊張望著站在樹下的葉迎風和秦楚,兩人說話的聲音極低,他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他雖好奇得要命,卻不好意思湊上去聽一聽二人談論的內(nèi)容。
“哎呦!不好!”白水驚叫一聲,顧不得腳踝疼痛跳了起來,“他們朝這邊兒搜過來了!”
葉迎風不敢再耽擱時間,五指滑動,從握著秦楚的手臂變成手腕,沒心思體味那纖瘦皓腕傳來的光滑細膩,快速道:“我正是秦家子孫,此中內(nèi)情容后再敘,我們先離開這里!”
他一手拉著秦楚,另一只手架起白水,三人借著茂林雜草的掩護悄然潛行離開了鐵路。
火車包廂內(nèi),單薄的壁板傳來兩聲如鳥喙啄樹似的輕響,本已死去的夏言秋嘴角詭異地勾起一道得意的弧線,眼皮抖動著張了開來,眸子轉(zhuǎn)動間精光閃爍,與前一刻重傷彌留的形狀判若兩人。
他解開內(nèi)衣,將勒在腋下的牛皮筋解開,那皮筋上穿著一枚磨得發(fā)亮的橢圓的核桃,夏言秋把玩著核桃,冷冷一笑,從床上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無意中牽到了肋下的傷口,微微蹙了下眉頭。
“小子,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夏言秋的目光投向湛藍的天空,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他肋下血跡斑駁,臉色青白如死,可眼神卻是精氣十足,嘴角掛著古怪的笑意。
門外無聲無息地走進來兩人,一個容貌樸實如老農(nóng),愁眉苦臉,好像有著莫大的心事,另一個體格彪壯,碩大的光頭油光錚亮,這兩位正是陪同花夜霜入京的花如意與花千里叔侄。
“九爺!”花如意望著面窗而立的夏言秋消瘦卻筆直的背影,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他們已然跳車了?!?
夏言秋無聲地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屏息靜氣的花如意和花千里,淡淡地問道:“你們說,那小子信了嗎?”
那一掃而過的清冷目光就像一道冰冷透骨的寒風,刺得兩人心頭泛起寒意,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盯住了自己的腳尖。
花青花九爺,暗匠第一,不!自從八年前秦家滿門被滅的那一夜之后便應該稱為整個匠門當之無愧的第一世家、洛陽花家的當代家主。
單論行事低調(diào)隱秘,花家比秦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身為一家之主的花青,即便是匠門中人絕大多數(shù)也未必知道他的名字,誰能想得到那位帶領花家稱霸匠門的竟會是這樣一個身量瘦小,貌不驚人的病懨懨的老者?
身材高大的花如意與花千里彎腰塌背,竭力讓自己顯得矮一些,在外人看來,花青不過是個名字而已,而身為花九爺?shù)男母梗ㄈ缫獗日l都更清楚這位花家的家主是多么心狠手辣、冷酷無情!
花如意看不透自家老爺?shù)男乃?,不敢輕易開口,眼觀鼻、鼻觀心地緊閉雙唇,年輕的花千里腦袋卻簡單得多,見自己的叔叔不說話,他咧開大嘴嘿嘿一笑道:“九爺神機妙算,那小子胎毛都還沒褪凈,怎么可能逃出您的手掌心兒?”
“哦?”花青挑了挑眉,狀似隨意地瞥了眼滿臉堆著諂媚笑容的花千里,含笑道:“莫忘了便是這么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讓你們栽了個大跟頭!”
花青眼底一閃而逝的寒芒讓五大三粗的花千里頃刻嚇出了一身冷汗,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小的該死!小的學藝不精……”
“老爺,您的傷口又流血了,小人給您重新包扎一下吧?”花如意仿佛沒有聽見侄子的告饒聲,小聲請示道,眼睛里恰到好處地浮起幾絲擔憂。
花青微微側(cè)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對砰砰磕頭不止的花千里視如未見的花如意。
花如意毫無預兆地抬腿踢向哭嚎的花千里,沉聲斥道:“滾出去,莫吵了老爺?shù)那鍍?!?
這一腳力量委實驚人,竟將體態(tài)高大的花千里硬生生踢了個跟頭,直跌得七葷八素,花千里打了個滾仍舊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望向花青。
“如意,你這是干什么?”花青佯怒,“說起來你們叔侄立下了一件大功,若不然老夫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李四竟收留了秦家的余孽!”
花如意并沒有因為家主的夸獎而喜形于色,反而慚愧地道:“這次打眼確是小人叔侄眼睛不亮,那功勞卻是無心之得,小人不敢居功!”
頓了下,他又道:“金先生應該已到了振頭站,是不是派千里去迎一下?”
花青呵呵一笑,朝大氣都不敢喘的花千里揮了揮手:“去吧!”
躡手躡腳地退出包廂,花千里這才吐出一口氣來,花如意那一腳看起來勢大力沉,其實卻是用了一股巧勁兒,并未傷到他的筋骨,只是那十幾個響頭磕得可是貨真價實,花千里摸了下火辣辣的額頭,那兒已經(jīng)腫了一塊,似乎還破了皮,他疼得嘶嘶地吸著涼氣,手上果然沾著淡淡的血漬:“奶奶的!這日子過得真是憋屈!”他在心里罵了一句,忽地生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念頭:“離開花家!”
這想法令得他心頭怦然一動,隨即大驚,叔叔的告誡在腦海里響起:“背叛花家,或者說背叛九爺?shù)娜?,下場只有一個:死!”
俗話說“長兄如父”,花九爺連他的親生兄長都毫不留情,其他人在他眼里算得上什么?
想起叔叔醉酒之后無意中吐露的那段駭人聽聞的秘事,花千里使勁地搖了搖頭,將那要命的沖動狠狠地甩出了腦袋。
花如意小心翼翼地將花青肋下清理干凈,露出了紅白血肉翻翹的傷口,就像一只流血的眼睛,花如意打了個冷戰(zhàn),上藥的動作也緩了緩。
坐在床上閉目沉思的花青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斜了眼面色鐵青的花如意問:“怎么了?”
花如意連忙低下頭,眼圈卻已經(jīng)紅了,語氣真摯地道:“老爺千金之軀實不該以身犯險……”
“嗯?”花青眼中閃過一絲陰厲,淡淡地問道:“你是在教訓老夫?”
“撲通!”花如意的雙膝重重砸在地上,低著腦袋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覺得老爺易容之術鬼斧神工,根本就沒人能瞧出破綻,何必、何必要挨這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