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叩銹做舊之法共分三步,首先將毛坯玉,即玉器半成品和細碎的鐵屑攪拌在一起,置入大缸內(nèi),然后將煮沸的老醋猛然澆下,此為“淬醋”。
淬醋之后將大缸密封,十日后取出,再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埋在人來人往的鬧市街頭,讓千人踩、萬人踏,三個月后出土,再用沸水煮上一煮,至此就算大功告成!
以這叩銹法做舊的玉器,沒有個三四年盤工是不會褪色的,而真正的玉沁無論盤多少年,也是絕不會盤掉的。
花夜霜抿了抿櫻唇,眼中有一抹火焰燃燒跳動:“那血沁是如何做的,竟然如此逼真?總歸我是做不出來的……我曾聽爺爺說過秦門四絕中有一項便是造玉,莫非這便是了?”
她喃喃而語,看也不看花如意叔侄二人一眼,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對兩人訴說,花如意與花和尚聽到最后一句,不禁駭然對望,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大小姐竟然承認技不如人!
“我讓你辦的事怎么樣了?”花夜霜恢復了平素清冷的模樣,望向花如意,后者連忙道:“人已經(jīng)撒出去了,應該很快就有回復?!?
他話音還沒落,房外便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花如意朝花和尚使了個眼色,后者疾步走出了房間,不消片刻回轉(zhuǎn),在花如意耳畔低語了一陣兒。
“大小姐,那二人的底細已經(jīng)摸到了大概,一個叫葉迎風,是容古齋的跑街伙計,獨自住在鐵門寺;另一個叫白水,是西城道上有些名氣的偷兒!”
“容古齋?”花夜霜眸子陡地亮了起來,一時間竟令得窗外滿園春色都失去了光彩,“李四爺?shù)牡茏訂???
“葉迎風,你究竟是誰?和秦家到底有什么關系?”花夜霜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張淡淡微笑的俊秀面容。
“我要弄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花夜霜喃喃道,眼底閃動著讓人心驚的狂熱。
花如意與花和尚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花夜霜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靜靜地坐在窗前,如同一尊鬼斧神工雕鑿而成的玉人。
夕陽最后一抹余暉終歸泯滅,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門外傳來幾聲嗶啵輕響,花夜霜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花如意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閃入房內(nèi),恭聲道:“大小姐,金先生來了?!?
廊上的燈光透過窗紙射入房間,幽暗中,花夜霜的眸子宛如星辰,灼灼生輝:“金正午?他終于來了!”
金正午是花家的老主顧,名義上掛著上海灘太古洋行買辦的頭銜,常年往返于京滬兩地,據(jù)說此人與西洋人關系親密,他不僅是京中達官顯貴的坐上貴賓,與上海灘黑道上的流氓大亨也稱兄道弟。
花夜霜朝花如意做了個手勢,后者會意,無聲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房間,花夜霜快步走到床前,放下簾幔,窸窸窣窣一陣輕響過后,花夜霜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頭戴禮帽,身著白色筆挺西裝,英氣逼人的翩翩佳公子,抬手將一塊模樣奇特的指甲大小的物什壓在了舌下,這才重新回到桌前坐定。
“金某來遲,還請恕罪??!”跟著花如意走進來的那人甫一踏入房間,便朗聲笑道。
花夜霜起身道:“金先生客氣了,請坐!”她聲音低沉沙啞,說不出的怪異。
若是葉迎風聽到她這句話,定能認出這聲音與昨日假扮送茶伙計的神秘人完全相同。
金正午的眼睛微微瞇了下,倏忽閃過一抹異芒,這是二人初次會面,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花家那幾頭老狐貍竟然推出了這么年輕的一個代言人,而且還是個……
金正午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眼便看出了花夜霜經(jīng)過了巧妙的易容裝扮,雖無法看透她的廬山真面目,但是那淡淡的蘭草似的幽香卻讓他暗暗一笑。
“還沒請教閣下如何稱呼?”金正午微笑道。
“花夜?!被ㄒ顾獩]有半點多余的廢話,與金正午隱晦的觀察不同,她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金正午身著得體長衫,未語先笑,甚是和藹可親,若非早知道此人身份,她還以為自己面對的是一位隱居田野,修身養(yǎng)性的善者仁翁。
只是那笑意盈盈的目光卻讓花夜霜生出被毒蛇盯住似的陰冷之感。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花公子請!”金正午發(fā)出一聲羨慕的嘆息。
花如意親自為二人奉茶之后,與花和尚兩人如同兩尊門神一樣守在門口。
金正午低著頭將茶水上漂浮的茶葉吹了吹,閑話家常似地隨意問道:“不知道花公子此番進京帶來了什么寶貝?”
暗匠與明匠雖然同屬匠門,行事風格卻是南轅北轍,暗匠向來以獲利為目的,自己直接出手斬獲暴利自是最好,若是有人明知是贗品亦愿以重金相購也沒有不賣的道理,至于買方是收藏還是行騙或是另作他用,卻不在考慮范圍之內(nèi)了。
就如花家與金正午,雙方交易分為兩種形式,一是金正午出錢請花家仿造某件指定的古董,或是花家每次出貨前先由金正午挑選他看上的物什。
花夜霜雖然是女兒身,性格卻十分干脆利落,將桌上的絲巾刷地掀開,露出下面的玉佩與《快雪時晴帖》,然后靜靜地注視著金正午。
金正午的眼睛再次瞇成了一條縫,震驚過后眼神漸漸炙熱,針落可聞的房間里,花夜霜能清晰地聽到金正午壓制不住的粗重喘息:
“請開價!”
花夜霜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過了片刻,輕聲道:“這兩樣東西換一個人,一個名叫葉迎風的容古齋跑街伙計的底細?!?
“容古齋?李四爺?shù)娜耍俊苯鹫缫惑@。
乍聽起來,這簡直與白送兩件寶貝無異,金正午的心智還沒有完全被貪念吞噬,他很清楚,作為匠門當仁不讓的第一家族,花家在黑白兩道的朋友之多就和他們的敵人一樣,遍布天下,如果連花家都束手無策,那么這件事一定相當棘手。
花夜霜輕聲笑道:“李四爺已經(jīng)收山了……他老了?!?
“這還真是富貴險中求??!”金正午喃喃道,搖頭苦笑,似乎對李四爺相當忌憚,目光徘徊在《快雪時晴帖》上半晌,漸漸堅定起來,“好,一言為定!”
趕了大半天的路,風塵仆仆的葉迎風打破腦袋也想不到,他精心準備的兩件誘餌竟然被花夜霜轉(zhuǎn)手變成了調(diào)查自己的籌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