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設計者的偷工減料,住戶和住戶親密地緊挨著,往往窗戶對著窗戶。于是,婆姨們絮絮叨叨的聲音,男人們打麻將的粗口聲,全部清晰可聞。甚至可以知道隔壁鄰居今天晚上吃的是鹵煮肉還是燉雞湯。
從這些普通市民的家庭中,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燈光,無不在悄悄述說著尋常人家正在上演的,或者,即將上演的故事。
金開大道9號六樓的一個小房間,主人已經(jīng)拉上了厚厚的窗簾,但是隱約可見柔和的燈光向外滲透,窗外嘈雜的聲音則趁機溜進了屋內(nèi)。
這是一套四五十平米的兩居室中的一間。呂良偉和父親、哥哥、姐姐、弟弟,一家五口人正住在這套房子里。這間小房間是他和弟弟的臥室。
呂良偉躺在床上,兩眼直瞪著頭頂上方的天花板,內(nèi)心起伏不平。他太激動了。明天就是《上海灘》開拍的第一天,重量級的投資、金牌的監(jiān)制、重磅級的搭檔,他的內(nèi)心正如奔涌的激流,沖撞著,以雷霆萬鈞之勢咆哮著。他甚至沒有留意到屋外與往日一樣的不平靜。
呂良偉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避開熟睡的弟弟,打開房門,走進衛(wèi)生間。呂良偉看著鏡面里的那個他,試圖通過暗示調(diào)整心情,平靜,再平靜,但無濟于事。于是,他扯開嘴大笑起來,他告訴自己:“呂良偉,你行的,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行的,沒有什么能難倒你,你肯定行的。”
呂良偉滿意地回到了床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拿起那本早已翻得皺皺巴巴的劇本,將熟記于心的臺詞在腦海中再一次默讀起來。
這樣的夜晚對于呂良偉而言并不陌生,從拿到《上海灘》的故事大綱起,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這樣的夜晚。緊張、激動、興奮、期待……各種難以名狀的情緒交織著,像是一張大網(wǎng),鋪天蓋地而來,緊緊地抓住他的心臟,他無法呼吸,忍不住想要高聲歡呼,他難以入眠。
“我希望我能演好丁力,這是上天給予我的一次機會,我一定要抓住它。如果說我沒有壓力,那是假的。我最難熬的時間就是那時候了,經(jīng)常深夜里睡不著。我一直在琢磨這個鏡頭我應該怎么表現(xiàn),那個鏡頭我又該怎么表達,是不是這樣子去詮釋最恰如其分。因為,我的對手都是很有經(jīng)驗的演員:有早我三屆的師兄周潤發(fā)、有已有名氣的趙雅芝、有扮演馮敬堯的老戲骨劉丹,除了我是個出道沒多久的新人外,其他人都是前輩了。所以我只有靠勤奮來彌補我的不足,不停地揣摩丁力這個人物角色的內(nèi)心和外在,讓他的表現(xiàn)更符合劇情?!?/p>
當然,呂良偉有理由失眠。他太年輕了。歲月還來不及給他時間沉淀。當未來的藍圖逐漸清晰明了,他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此刻的他對于沉著冷靜的理解還停留在淺層理解?!渡虾穬H僅是一個起點,它所打開的是一扇大門。這扇大門內(nèi)精彩紛呈,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正在緩慢運行。他渴望以此為媒介,登上一個新的,屬于自己的價值平臺。在這個平臺上,一個嶄新的未來正次第展開。
他的緊張、激動、興奮和期待,有著種種外人難以體會的快樂。這份快樂足以讓他飛上云霄。
但是,呂良偉并沒有掉以輕心。他知道,他只是剛起步的新人。雖然導演挑中了他,但是觀眾會不會接受他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機會只給予有準備的人,機會,他擁有了;準備,他正在進行中。這個圈子里,新人輩出,稍有不慎,喜新厭舊的觀眾隨時會轉移注意力。
呂良偉找到有經(jīng)驗的前輩討教,他恭敬而又謙虛,迫切而又期待,前輩樂于指導這樣的新人。他們告訴呂良偉他應該如何去尋找感覺,教他如何去提升演技,指點他應該去看哪些片子。
于是,呂良偉找來大量的電影不眠不休地觀摩,他看《江湖龍虎斗》、看《教父》……看各種各樣黑幫片子。呂良偉模仿別人說話的腔調(diào),走路的神態(tài),動作和表情,他時時刻刻都在考慮應該怎么演。很快地,呂良偉找到了感覺,他慢慢地把握住了丁力這個人物的特色,他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表達了。
“正式開拍以后,晚上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腦子里想的都是對白,然后就翻明天的劇本,看臺詞,看劇情。有時候就泡在浴缸里想,等我想完差不多天也亮了,匆匆忙忙收拾一下,又趕去片場?!?/p>
這是一道分界線:呂良偉扮演沒有臺詞的路人甲、匪兵甲已經(jīng)過去,透過《上海灘》向他走來的是一個充滿挑戰(zhàn)和機遇的未來,是他憧憬的、渴望的世界,只要越過了這道門檻,他就能到達夢想的彼端。
從此,呂良偉將走上一條自己選擇的康莊大路。
演藝界有著熒光燈下的光鮮,也有著現(xiàn)實的殘酷。一個20歲的男人,生命中充滿許多誘惑,擁有許多選擇。從某種意義來講,選擇演藝這份事業(yè),意味著你要犧牲很多,也許是青春,也許是家庭,也許是自由。它需要你全力以赴,但是付出不一定有同等的回報。呂良偉沒有考慮太多,他只能順著命運的安排一步步走向一個未知的前途。盡管前路茫然,但是呂良偉樂觀地相信自己能行。
這一時期,正是香港電視劇黃金時代的初始。香港經(jīng)濟的蓬勃發(fā)展無疑為香港市民提供了更多的時間、金錢,從而有余力制造、尋求、滿足更多的精神需要。從20世紀70年代起,到20世紀末,以香港無線電視臺為代表的電視臺制作了大量的經(jīng)典電視劇,誰也沒有料到,它們將會經(jīng)久不衰,甚至后人一再翻拍,仍然無法超越。呂良偉和他的師兄弟們擁有了一個美妙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