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天使愛過界》后的小說創(chuàng)作）

有人一談起戀愛，就先奉獻時間然后貢獻身體。她很奇怪，不但不給身體也不給時間，她只給想象。想象A的長相，擁有B的身份，還有C的溫柔，加上D的財富，然后過著與E類似同居般的生活。于是，她無法與A朝夕相處，與B雙入雙出，與C纏綿悱惻，與D共享生活，只能與E過著同床異夢的日子。她理想中的情人像天神轉(zhuǎn)世失敗般分裂成五個人，沒有一個是真命天子。她總在與E一起下廚時想起與B在紐約第五大道上談著童年與建筑，然后虛設(shè)C的口吻繼續(xù)她與B的對話，再用D的經(jīng)濟狀況描繪他們的未來老年，這一切的想象，都是以A的臉為對象——她不知道她愛的是誰？抑或是自戀的蒙太奇剪接她的倒影，水干了就消失？

這算是精神分裂癥嗎？精神科醫(yī)師該治療她，還是要先約談被她分裂的那五種人？這樣的幻覺讓她時常說錯話，她向床邊的E迷戀B的冷酷，向A貪戀C的安慰，向C要D般的未來。夢境中這五種人格持續(xù)糾纏不清。愛人是五種分化完全的個體嗎？還是自己就是這五種人的合體，渴求五種滿足自己的方式？抑或自己是由五塊不完整的碎片組成，因不完美而注定不得圓滿？她持續(xù)性的幻覺讓她失去記憶，所有的過去都被挪為幻想的素材，以致不斷失真，近似失憶或是錯亂。

這算是失憶癥嗎？因記憶力不佳，潛意識一直制造記憶，讓自己不會因貧乏而孤寂？失去記憶的人無法和別人談過去，沒有線索追憶愛情的軌跡，只好每次都從頭開始、重蹈覆轍。失憶者不會因失去愛情愛人而傷痛，不再見面的愛人留在想象中繼續(xù)交往，與新戀人合體，像基因改造般，更完美而強大的愛在她的意識中熱烈地展開，沒有時限，沒有爭吵、默契十足，可以白頭到老。于是有人開始抱怨起她的冷淡無情，甚至有人開始謠傳她是百分之百的性冷感。

這算是一種性冷感嗎？她醒著睡著都在與戀人對話，充滿普魯斯特式的感官沖動，連做愛的想象都比現(xiàn)實激情。不過她與真人做愛的確有障礙，因為沒有一個人是對的。她老覺得現(xiàn)實臟，最美的性不在真實生活中。她可以對A含情脈脈，但她無法被A的靈魂挑起欲望。她可以向B投懷送抱，但她無法正視B的裸體。她常向C傾出淫亂的想象，卻無法在他的身上付諸實現(xiàn)。她喜歡穿D送她的豪華情趣內(nèi)衣單獨入睡，更勝與他共枕。至于E，太多實際的生活細節(jié)讓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興趣缺缺。這些嗜性如狂的男子老是和愛無能的她爭論不休，像固執(zhí)一方的專制精神病患。她寧可自慰但她很少這樣做，因為她的手指不如A的細長無節(jié)，她的力道不如B，她的自我愛撫又不及C的溫柔和E的耐心，她有的只是A的專制、B的冷酷、C的殘暴、D的想象力和E的敏感，于是她開始虛設(shè)自己的愛情集中營：在劇院式的臥房，發(fā)揮狂野的妓院想象，排練唇槍舌劍與精神肉搏的情愛律法，這五個人是她安排執(zhí)行高潮的獄卒，是眾神也是獸，只關(guān)剿她一人。

這算是被虐癥嗎？職位越高或是進化越快的人越有這種傾向。身體是皮囊，是靈魂的羈絆，在宗教里要清修受虐甚至殉道，靈魂才得以爽快。于是她的小學(xué)初戀情人A開始模仿以體罰著稱、已經(jīng)懷胎五個月的江姓女導(dǎo)師——記得在小學(xué)的時候，那名導(dǎo)師每天都很高興地來上課，因為她又想到治學(xué)生的新招——導(dǎo)師得意地宣告：處罰青蛙跳既不像打手心會傷到她的胎教，又不會讓學(xué)生太輕松。至少她沒拿棍子沒有鞭痕不算體罰，但足以讓受罰者寸步難行，所以上語文課變成了汗流浹背的體育課：不及格的跳教室十圈，講話的在教室后面舉椅子加重書包半蹲，忘了寫作業(yè)的頂水桶跪在門口示眾。她的性幻想就是借著導(dǎo)師這些軍事性的體罰，以及有共同童年受虐經(jīng)驗的A完成的，二十年前的處罰，至今仍然有效。于是她的情人們在校園暴力事件頻傳的時候盛行粗暴，A擅用體罰、B擅用皮帶、C擅用繩子、D擅用家具、E擅用命令，而且她總是想象血流滿面手淤青腿酸腫身受重傷的靈魂狼狽，受傷的這種感覺讓她很快地找到痛苦的出口。如果在一場自慰的想象中沒有受傷，就不可能達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