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一所小學進行性健康教育研究。一天,這所小學的校長跟我說了六年級一位老師對學生性侵害的事情。這個班的班主任是位男性,他上課的時候利用大多數學生低頭做作業(yè)的機會,將一個男孩叫到講臺上站在他旁邊,然后把手伸進男孩的褲襠摸弄男孩的生殖器……全班有13個男孩被他這樣猥褻,時間長達一年。后來有個男孩經常被他辱罵和猥褻,在無法忍受的情況下將事情告訴了父母,黑幕由此揭開。校長問我老師的行為是否犯法,我說他已經觸犯法律了。
我提出要與男孩單獨談話,校長同意了。當我見到男孩的時候,望著比我高出半個頭的孩子,我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他已經是個男人了,為什么不反抗?。 蹦泻M臉悲苦、眼神憂郁,坐下后不說話。他在四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我的課程,我給他們講過預防性傷害的課。我靠近他輕輕地問:“我給你們班的同學講過預防性侵害的課,你記得嗎?”他點點頭,然后開始哭,放聲痛哭,哭得全身都在顫抖,壓抑已久的痛苦頃刻間噴出,我握著他的手,希望能夠減輕他的傷痛。
平息下來后,他開始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多男孩都被老師摸弄生殖器,卻沒有一個男孩將事情說出來?”他告訴我:“我們同學都很怕他,他會給父母打電話說我在學校表現不好,父母就會打我,這學期我的成績下降得很厲害,爸爸媽媽一直都在批評我。而且,爸爸媽媽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他們只相信老師的話。如果說出來,老師不承認,還會說我亂說,老師更要在班上罵我了。”
我問:“老師還經常罵你嗎?”
他說:“老師這段時間罵得特別兇,在全班同學面前罵我‘笨豬’‘腦袋有水’,借口我考試成績不好,就罵我?!?/p>
我問他父母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和處理辦法,他告訴我:“我現在已經要畢業(yè)了,爸爸媽媽不想對老師怎么樣,昨天還請老師吃海鮮,還送他禮物。希望他對我多管教?!?/p>
我的心痛到了極點,孩子已經遇上了禽獸般的老師,怎么還讓他碰上這樣麻木的父母??!孩子的父母什么時候才能夠清醒過來堅定地站在孩子一邊!我們談了近兩個小時,離開的時候他對我說:“胡老師,我都不知道人活著有沒有意思,現在我最想的是離開這個學校。”
后來,我沒有再見到這個孩子。被老師猥褻的13個孩子的父母共同將這個事情掩蓋了下來,他們的理由是孩子要畢業(yè)了,不想因為撤換老師影響孩子的升學考試。父母們需要的是孩子們的考試成績和所謂的“前途”,他們沒有考慮過孩子們的人生將因此而承受什么樣的心靈苦難!學校還沒有對老師做出任何處罰,他依然給這個班的孩子上課,依然可以對孩子們任意辱罵。
為什么孩子們已經學習過預防性傷害的課程,卻對老師的惡行失去反抗的能力和保護自己的能力?這些11~12歲的孩子,為什么能夠忍受這個老師的淫威長達一年的時間?學校和那13個孩子的父母的做法給了我們最好的答案。
中國傳統(tǒng)中的“孝道”文化對教育制度影響很深,父母對待孩子的要求除了服從還是服從,服從父母,服從老師,服從一切權威,“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便是最好的注解。這也是孩子不敢也不愿意將自己受害事件告訴父母的原因之一。在孩子的心目中,父母是站在老師一邊的,永遠不會相信自己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從小就要學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察言觀色。教師與被侵犯的學生處在不平等的關系中,當孩子受到性傷害后,由于懼怕權威,不敢直接表達內心感受,他們應付父母和老師的方式便是沉默和消極抵抗。然而,這樣的方式卻讓孩子們反復受到性傷害。
受害孩子會認為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完美,而且害怕父母不再像以前那樣愛自己,這是他們最難以承受的傷痛,所以他們不愿意把受到性傷害的事情告訴父母,這是受害孩子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
一次,我給三年級的學生進行防范性傷害的教育,課后有一個女孩找到我。她告訴我每個周末,爸爸媽媽都會帶她去郊外玩,同行的還有爸爸媽媽的幾位朋友。每次去玩時,都有一個叔叔參加,這個叔叔喜歡抱她,常帶著她到離爸爸媽媽很遠的地方玩,還用手摸她的屁股和身體,她不喜歡那個叔叔,但媽媽看見叔叔帶她玩也不阻止,她也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媽媽。直到上了我的課后,才知道叔叔這樣做是對她的傷害。她說:“胡老師,我現在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不會再讓他抱我了?!蔽覇査欠裣氚咽虑楦嬖V媽媽,她很猶豫,后來還是說不想告訴媽媽。經過這堂課,雖然女孩還想對父母保守這個秘密,但她懂得了遠離侵犯者來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