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在控制感那一節(jié)已經討論過的,我們必須認清心流有使人上癮的魔力;我們也應該承認“世上沒有絕對的好”這個事實,任何力量都可能被濫用。愛可能導致殘酷的行徑,科學可能會帶來毀滅,科技不加管制也會造成污染。最優(yōu)體驗是能量的一種形式,而凡是能量,都既可以用于造福人,也可以用于破壞。正如火能帶來溫暖或災害一樣,原子能可以發(fā)電,也可能使全世界化為灰燼。能量是力量,但力量只是工具,目標才能決定它會使人生更豐富還是更痛苦。
薩德侯爵①擅長把痛苦發(fā)展成一種享樂的形式;實際上,“殘酷”對于還沒有發(fā)展出更成熟技巧的人而言,乃是一種常見的樂趣來源。即使在以文明自許,不把個人的樂趣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社會,暴力仍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古羅馬人喜歡看角斗士互斗,維多利亞時代的人花錢觀賞獵犬把老鼠撕成碎片,西班牙人把屠牛視為一種神圣的儀式,拳擊賽則是美式文化的產物。
參加過越戰(zhàn)或其他戰(zhàn)爭的美國老兵,有時會緬懷戰(zhàn)火中的經歷,并把它描寫成一種心流。蹲坐在戰(zhàn)壕的火箭發(fā)射器旁,生命的焦點頓時變得清晰,目標就是在敵人消滅你之前,先下手為強。善惡不言自明,控制的工具就在手邊,一切分心的因素均已消除。即使對一個厭惡戰(zhàn)爭的人而言,這種體驗也可能比平民生活中任何專注更令人興奮。
罪犯有時會說:“如果你能找到比深夜闖入民宅,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大批珠寶更刺激的事,我一定去做。”社會上所謂的青少年犯罪—偷車、破壞公物、惹是生非,動機無非是為了尋求日常生活所缺乏的心流經驗。只要在社會主流中找不到有意義的挑戰(zhàn),也沒有培養(yǎng)有用技巧的機會,我們就必須預期,有人會通過暴力與犯罪去尋求較復雜的自成目標的體驗,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如果我們思及,科技活動竟會從原來受人尊敬和相當有樂趣的地位,墮落到曖昧,甚至令人不齒的地步,問題就更復雜了。物理學家奧本海默把研究原子彈的工作稱為“甜蜜的難題”,毫無疑問,參與生產神經毒氣或為“星球大戰(zhàn)計劃”運籌帷幄的人,也深為自己的工作所吸引。
心流體驗跟世間所有的事一樣,不可能絕對的好。它的好在于它具有使人生更豐富、更緊湊、更有意義的潛力,在于它能加強自我的力量與復雜性。但心流的結果是好是壞,必須應用較廣泛的社會標準加以討論與評估。舉凡人類的活動,不論是科學、宗教,還是政治,都是如此。一種特定的宗教信仰或許對一個人或一個團體有益,而對其他人或團體而言卻是橫加壓迫?;浇逃兄谡狭_馬帝國治下分崩離析的各民族,卻瓦解了它之后接觸到的弱勢文化。某個特定的科學進展對科學和少數科學家而言或許是好事,而對全人類卻可能有害。一種解決方案能適用于所有的時代、所有的人,其實只是一種幻覺—人類還沒有一項成就可說是定案。杰斐遜總統(tǒng)的名言“永遠警戒是自由必須付出的代價”不僅適用于政治領域,還警示我們:一定得時時刻刻重新評估我們所做的一切,不要讓習慣和過時的智慧蒙蔽、阻礙了進步的可能。
若是因為一種能量有可能被誤用就棄之不顧,可就完全違背情理了。如果人類因為火會把東西燒光就禁止用火,我們可能就跟猴子相差無幾。數千年前,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言簡意賅地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不過有個消除危險的方法,就是去學游泳。”“游泳”在此代表的是學習明辨心流的益與害,并將前者盡情發(fā)揮,對后者設限。我們的考驗就是一方面從日常生活中找到樂趣,另一方面又不讓別人的樂趣因而受到不利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