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要讓赤井說，豹一和阿駒一起散步不過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游戲。也就是說，赤井認(rèn)定豹一是個膽小鬼，他是做不出什么事情來的。假如豹一知道赤井是這么看他的，也許他當(dāng)初會采取一些什么手段，向赤井證明自己不是膽小鬼。不過話又說回來，豹一太缺乏戀愛的經(jīng)驗了。阿駒比豹一還強些，她籠統(tǒng)地覺得自己是獨生女，而豹一也是獨子。可豹一在戀愛方面一個可模仿的對象也沒有。如果他有一個可模仿的對象，說不定很愛面子的他會覺得模仿那個人去瀟灑地和阿駒談戀愛很有意思。而且，在豹一的記憶里，對女人的某種厭惡感根深蒂固，這在客觀上肯定也起到了阻止他失去理智的作用。也就是說，豹一是個跟不上潮流的男人。這種事情，再愚笨的人，用不著付出多少激情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做出來?？杀粎s做不出來。所以，他需要有愛情作動力。然而，他是個在愛情面前莫名其妙感到困惑的男人。他還沒有被人愛過。他一直覺得沒有人愛過他。

豹一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要和阿駒散步。原本他是個遇事先考慮能否滿足自己自尊心的人。除了滿足自己的自尊心，其他事情都無所謂。和阿駒散步當(dāng)然也是出于滿足自尊心的考慮。不過，這次的效果并不明顯。他原以為要是有人看到自己和阿駒一起散步，自己的自尊心就能得到滿足。可沒想到，被別人看到后，不但自尊心沒有得到滿足，反而還傷害了自己的自尊心。

一天，豹一正和阿駒在植物園散步，被從北園町騎自行車去學(xué)校的桑部看到了。桑部是豹一的同班同學(xué)?？吹缴２浚灰幌伦泳o張起來。他想從桑部的眼神里看看自己和阿駒一起散步有什么效果。沒想到桑部只是在自行車上偷偷看了看豹一，又看了看阿駒，就抿嘴笑著騎著自行車走了。從桑部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有羨慕的表情。因為桑部騎在自行車上，很輕松地就把兩個人的臉看了個清楚?？粗粗団忂h(yuǎn)去的桑部，豹一覺得他剛才肯定嘲笑了自己。心想：“他看了阿駒一眼后，那眼神就像在說，怎么和這樣的女人談戀愛?！?/p>

豹一從側(cè)面打量了一下阿駒的臉。此時此刻，再漂亮的女人在他看來也不好看。阿駒長得還是比較漂亮的。但在豹一看來，此時的阿駒遠(yuǎn)沒有第三高中的學(xué)生們看到的那個鎰屋點心鋪二樓茶館的阿駒漂亮。脫下圍裙后的和服腰帶結(jié)貼在身上，衣服上的金魚圖案也顯得很寒磣?；鹄钡奶柊寻Ⅰx鼻子兩邊涂的粉曬成了油脂。加上豹一一直在盯著看她，讓她既高興又慌亂，滿臉通紅，紅得都有些難看了。豹一認(rèn)定阿駒很丑。一時間，他忘記了拉拉隊的隊員們是如何地追捧阿駒這個關(guān)鍵問題，一門心思考慮的是桑部看阿駒時的眼神。而且，他和赤井第一次去鎰屋茶館那個晚上，阿駒的表情和舉止就沒有給豹一留下好印象。豹一心想：“看來也只有我才會和這樣丑的女人一起散步啊?！?/p>

想到這里，豹一又討厭起和阿駒一起散步了。但是和阿駒的散步還是黏黏糊糊地持續(xù)到了放暑假前。因為他是個性格很怯弱的人，他無法斷然拒絕阿駒的邀請。

第二學(xué)期開學(xué)了，高中的學(xué)生又開始陸續(xù)去鎰屋茶館喝茶，可始終不見豹一的影子。這讓阿駒感到有些茫然若失，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她急忙往臉上化了化妝。她在心里問自己說：“是不是男人兩個月不見就會把女人忘掉??？”她想以此來安慰自己?？刹恢獮槭裁?，她就是恨不起豹一來。她覺得豹一是個有前途的高中生，看不上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沒想到第三高中在這里幫了豹一的忙。豹一利用兩個月的假期好不容易和阿駒分了手。對此，他感到有些自責(zé)。他感到對不起阿駒，覺得阿駒成了滿足他自尊心的犧牲品。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他覺得沒有誰像他這樣能干脆利落地和女人分手的，他們?nèi)际请y舍難分哭哭啼啼的。

例如赤井，這半年來不是老往一個女人那里跑嗎。因為這，交不上學(xué)校宿舍的住宿費，被宿舍趕了出去。搬到鹿之谷的租住房后，因為那里是月底交房租，赤井一個不留神把家里寄給他的錢全花到了那個女人身上?？粗搅嗽碌滓蚪徊黄鸱孔舛换I莫展的赤井，野崎覺得于心不忍，于是就把自己的上課費替赤井墊交了住宿費。沒想到這么一來，野崎借這個機會不再從大阪走讀上學(xué)，和赤井住到了同一個宿舍里。而且，性格隨和的野崎有天晚上在赤井的動員下還和他一起在宮川町過了一夜。赤井胡亂對野崎吹噓他對青春的看法說：

“這就是青春。從污濁中發(fā)現(xiàn)美好的東西才是真正的青春啊?！?/p>

也不知野崎接沒接受赤井的觀點，臉色黝黑的他怯生生地點著頭說：

“哦，這就是青春啊?！?/p>

看樣子，野崎是覺得赤井講得那么認(rèn)真，自己卻聽不懂，感到有些對不起他。

野崎好像每當(dāng)和赤井、豹一一起去四條巷，就以為肯定得去宮川町。如果三人進了離宮川町不遠(yuǎn)的“八尾政”大樓去喝酒，野崎就會覺得今晚百分之百會去宮川町。接下來他就會反復(fù)考慮錢的問題怎么解決。從京都的兩家親戚那里已經(jīng)借了不少錢，他都不好意思再去向他們借錢了。他想去典當(dāng)，可又沒有東西可當(dāng)。每當(dāng)這時，野崎就覺得對不起赤井所說的青春。而且，他還覺得有些對不起每次都丟下那樣的青春獨自一人摸黑回學(xué)校的豹一。從“八尾政”出來后，野崎才吞吞吐吐地問赤井說：

“赤井，錢怎么辦啊？”

“哦，是啊。不過，今晚也不是特別想……”

赤井的話讓野崎有些摸不著頭腦，他需要重新認(rèn)識赤井對青春的定義。

野崎對赤井說：

“如果你沒意見，我去想辦法弄錢。”

“你有地方弄錢嗎？”

聽赤井這么問，野崎這才明白了他的心思。野崎面帶喜悅地說：

“有地方?！?/p>

“是嗎？那，我在哪兒等你呢？”

“你在‘維克托’那兒等我吧?！?/p>

說罷，野崎像是肩負(fù)著什么重大使命似的深更半夜?jié)M大街跑著去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