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讓人見仁見智,冷子興說他:“雖然淘氣異常,但其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辟Z雨村說他:“正邪兩賦一路而來之人?!本谜f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脂硯齋評寶玉(《鄧遂夫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校本》P307)則這樣說:“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帳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凡,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敝廄S的這番話,與魯迅先生的那一番話很相似,近乎調(diào)侃。
我覺得評寶玉還是用曹公原話“靈性已通”四字最妙。
寶玉的那份靈性首先表現(xiàn)出那一份愛自由。這自由很容易與現(xiàn)代的自由相混。我說的是古人的自由。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追求的就是這份自由。杜甫也一樣,他可以是忠君的,他可以是愛國的,他也可以是積極追求價值人生的,追求治國平天下的,但是他不能忍受身為諫官而不能發(fā)言,不能忍受身為幕府而亦步亦趨。馬致遠也說:“本是懶散人,又無什么經(jīng)濟才,歸去來。”所以只能“清風明月還詩債”。這一切,你也許還要理解為對封建官府制度的一種反對,但我想,他們未必受得了社會主義老板、社會主義經(jīng)理的種種教導(dǎo)!從這一點看,我們才能真正理解賈寶玉對仕途經(jīng)濟和科舉制度的反感。賈寶玉反對仕途經(jīng)濟和科舉制度,很大程度上是討厭與賈雨村之類的人交接,討厭受賈代儒之類的人管教,討厭受賈瑞之類的人的欺壓。你看他對“才貌雙全,風流瀟灑,每不以官俗國體所縛”的北靜王,則是“每思相會”,“自是歡喜”。書中沒有明言,寶玉后來有沒有去北靜王府?從他為金釧祭奠托言去北靜王府來看,他應(yīng)該經(jīng)常造訪北靜王府的,否則賈母王夫人豈能輕而信之?而北靜王府是高人頗聚,寶玉去那里免于“荒失學業(yè)”。你看他與秦鐘一起上學,寶玉只是慣于低聲下氣,未必有斷袖之癡,龍陽之好,設(shè)若秦鐘不死,寶玉未必不參加科舉!賈寶玉反對仕途經(jīng)濟和科舉制度當然也由于反對八股時文。設(shè)若寶玉活在今天,我想他未必不反對社會主義科舉制度,未必會做“閑敲棋子落燈花”是否焦急之類的選擇題,也未必會去背一篇又一篇的優(yōu)秀作文!所以在我看來,寶玉反對仕途經(jīng)濟和科舉制度只是向往自由說話、自由讀書、自由創(chuàng)作而已。
馮其庸先生認為寶玉反對仕途經(jīng)濟和科舉制度反封建的重要內(nèi)容。他說賈寶玉反對四書五經(jīng),認為四書五經(jīng)都是杜撰的??墒琴Z寶玉的原話是“除四書外,杜撰的也多,偏我的杜撰不成”?賈寶玉燒書,是除四書以外,其他書都焚了。作為這樣一個紅學家,連文本都不熟如此,不免讓人驚訝。
寶玉的靈性表現(xiàn)在那一份豁達?!都t樓夢》借鶯兒之口表現(xiàn)寶玉的豁達:“前兒我和寶二爺頑,他輸了那些,也沒著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边@里把賈環(huán)形容得猥瑣不堪。又有一回,賈政的小廝們把寶玉所佩之物盡行解去,害得林黛玉還誤剪香囊袋。這也表現(xiàn)了寶玉的豁達。然而這也只是小豁達,因為這點薛呆子也會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