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是否需要某種形式的宗教來克服隔閡?(3)

政治思考:一些永久性的問題 作者:(美)格倫·廷德


沒有什么能比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年)的小說更鮮明地提出了這個問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國十九世紀偉大的小說家,他是預見到了我們時代問題成堆的少數(shù)幾人之一。對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來說,這個問題處于兩個激進的敵對觀點之間,這兩個觀點就是“人神”和“神人”。前一種觀點認為,男人和女人已經(jīng)擺脫掉宗教信仰的奴役,通過他們自己在藝術、政治、戰(zhàn)爭、商業(yè)、科學等方面的努力,呈現(xiàn)了上帝的輝煌。陀思妥耶夫斯基堅持,“人神”的形象是無神論符合邏輯的、不可避免的發(fā)展結果。人類渴望無限性并拒絕向上帝叩頭,必定盡力使自己變成上帝。然而,其結果是遠離普遍的愛和同情心,而這些情感正是二十世紀人道主義的無神論者和不可知論者吁求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堅信,實際上,否定上帝也是對個人尊嚴的否定,對所有道德法則的否定。“人神”結果將變成一個罪犯、一個暴君或是一個虛無主義的革命者。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僅僅拒絕現(xiàn)在如此普遍的無神論和不可知論,他還拒絕一種流傳甚廣的觀點,這種觀點許多信教的人也具有,也就是認為無論一個人是無神論者還是教徒都純粹是私人的事。在人們“秘密的心”中發(fā)生的事,必然將在公共世界中尋找表達方式,個人私下里喪失了信仰會威脅到文明?!叭松瘛痹缤頃陌察o的家里——他可能是在那里出生的——走出來,開始在地球上造成大破壞。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來,“神人”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耶穌是原始的“神人”。耶穌勾畫的理想是,男人和女人通過上帝的仁慈,而不是自己的力量和行為,提高到神的地位。理想只能通過基督教來實現(xiàn)。耶穌實際上是神圣的伴行的邀請,誰接受了這個邀請,就進入了神的光輝的照耀中,但是,誰要是拒絕這份邀請,就進入了永久的黑暗。在那里,所有的尊嚴都喪失了。因此,在他看來,基督教的衰微——這在二十世紀要比陀思妥耶夫斯基時代更明顯——是一個吞噬一切的大災難。

到目前為止討論的四個問題,使我們能夠從最基本的特征來考慮人的關系。我們問到了隔閡的來源:它是從人的最深的、不可改變的特性中衍生出來的嗎?如果不是,為什么它能如此持久地折磨人類的關系?我們還問到治愈隔閡的可能性:理智能否使我們統(tǒng)一,或者,需要什么超出理智的,也就是宗教來進行?

也許應該停下來,回憶一下,我們不能夠不思考人的本質而思考這類問題——我們究竟是什么,這與我們碰巧是什么是有區(qū)別的。也許也應該回憶一下,思考人的本質時,我們涉及了一些不可能完全地、最終能用任何文字陳述總結出來的東西。一個人從根本上而且永遠是個謎。更簡單地說,正如卡爾·雅斯貝爾斯寫道,我們總是比我們可能對自己的了解更豐富。①這對我們思考的努力意味著什么?

這主要意味著,我們一定要思慮再三。如果人總是比他們可能對自己的了解更豐富,那么,可以加諸人性任何相關的陳述。因此,談到個人和社會,我們必須避免任何說我們所講的包含事物的整全的、不可改變的真理的傾向。雖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習慣于表達對他人的強烈看法,而當我們開始對他們進行哲學探討時,就必須謹慎運用結論性的“是”或“不是”??傊?,我們必須記住,正如格言中所說,在試圖理解什么構成我們?nèi)诵缘谋举|時,我們力求“發(fā)現(xiàn)思想不能夠思考的事情”——至少,不是全面的和無可置疑的事情。

要做到思慮再三是不容易的,因為我們喜歡用下結論和絕對自信的口氣做出陳述。即便如此,僅僅做到思慮再三也不夠。我們必須要鍛煉能夠容忍相反的意見。這暗指一些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的問題——悖論在我們思考中的作用。如果我們總是比我們可能對自己的了解更豐富,便可以增加任何有關人性的陳述。但是,增加上去的不一定會完全適合。當這種情況發(fā)生時,如果我們對我們所說的感到比較肯定,而且如果增加上去的(但不是完全適合的)似乎有一些基礎,那么,我們就會面對一個悖論——一個明顯的矛盾。如果克爾凱郭爾——像格言里引用的——是對的,悖論也許在某種神秘的意義上表達了真理。這看上去肯定是混亂的。但是,它的一個含義是,如果在你的思考過程中產(chǎn)生了看上去不能解決的內(nèi)在矛盾,你不應該感到過度的沮喪。這些矛盾也許標志著接近了真理。譬如,很可能人在本質上不是那么絕對地受到隔閡,或是統(tǒng)一。我們用于討論和思考這類問題的詞匯似乎更適用于論述那些像石頭和磚頭一類的東西,而不適用于人類,而且,它們可能不適用于清楚地表達真理。(要做到真正的統(tǒng)一,人們必須自由地統(tǒng)一起來,這個說法講得通。但是,如果自由意味著個人之間的分離,那么,這豈不是必然要向任何自由創(chuàng)建的共同體的中心引入一種隔閡的成分?)

這并不是說,你不用對你的思考中顯然的矛盾感到擔憂。一個悖論不會產(chǎn)生出真理,除非它受到強勁的攻擊,并且如果可能,得到解決。打個比方,它必須被打得鼻青臉腫,被震得心慌意亂。大部分哲學家在面對人類思考的重大問題時做出了選擇,而且,做出選擇的有力和理智使他們令人印象深刻。一個初階的思想家應該追隨這樣的榜樣。 在試圖選擇一方而不是另一方時,你是在對悖論進行沖擊,并且盡力看到隱藏在它背后的真理。

但是,這與所有我曾說過的一樣,選擇一方從來不應該意味著你對另一方置之不理。時刻準備重新考慮你不同意的論點,是向悖論敞開的一個方法,真理往往隱藏在悖論中。愿意接受另一方,至少是柏拉圖為什么一般用對話或談話的形式對一些永久性的問題作出回應、為什么他從不允許這些談話得出任何確定的結論的原因之一。

這一章在這里結束不是不合邏輯的。但是,如果我們看到一些討論過的觀念如何在人類最嚴肅的分歧之間得到應用,它們會更加生動。數(shù)世紀以來,兩個最嚴重的、最不可通約的分歧是人之間的(城邦之間、帝國之間和國家之間)和階級之間的分歧。這將是這一章最后兩個問題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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