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匆匆穿過走廊,回到大廳,然后又進了另外一條。路上一個鬼影都沒有,連剛才那兩個文員,都不見了蹤影。
“什么鬼公司?!蔽亦止玖艘痪洌诹硪粭l走廊的盡頭。這里果然就是廁所,我仔細辨認了一下,以高深的英語水平,識別出“MAN”這個單詞,一頭沖了進去。
世間萬事,還有什么舒服得過痛快淋漓,大尿一場?
爽快地打了幾個尿顫,我收鳥回籠,洗手出門。在走廊上竄了幾步,突然之間,我又轉(zhuǎn)回了頭。
就在廁所的旁邊,在眾多關(guān)牢的房門中間,卻有那么一扇門,只是虛掩著。抬頭一看上面的大紅色門牌,0210,好像似曾相識。
對了,就是剛才阿福吩咐圓圓,去開機器的那間房。想來是那個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只記得開機,出來時卻忘了關(guān)門。
我不禁有些好奇,早就在報紙上看到過了,高考考場啊,電影院啊,都會有這種屏蔽手機信號的機器。卻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高科技的玩意是方是圓,是高是矮。
再看一眼那道門,露出一道清秀可人的縫隙,明明是在誘惑著我,進去參觀一下。
師傅莫急,且等俺老孫進這洞府,去探一番究竟。
我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進了房間,又再把房門虛掩上。這一間房跟阿福的辦公室相反,窗口是朝東的,又掛了遮光的窗簾,顯得昏暗異常。只有從窗簾的縫里,偷偷溜進來的幾縷陽光,像做賊一樣,在黑乎乎的房間里游蕩。
過了好幾秒,眼睛才適應(yīng)了黑暗,房間里的事物開始漸漸浮現(xiàn)。然后,我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機器,有那么多的機器!
大大小小數(shù)不清、更叫不上名字的機器,層層疊疊地放在房間里,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像是玄幻小說里的十萬大山。大部分機器都沒有動靜,但夾雜其間,有幾部機器亮著燈,黃的,綠的,紅的,像煙頭一樣閃爍,又像各種各樣妖怪的眼睛。
我又花了幾秒鐘時間,才把張開的嘴巴閉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走進機器圍成的山巒里。連綿不絕的那么多鐵疙瘩,根本算不清是多少臺,順著墻壁堆得滿滿的,只有在靠窗的那個位置,留出一小片空白。
剛才阿福提到的,他們用來放大EVP的 “實驗室手段”,難不成就是這些機器?
這會兒,我倒要仔細看看,這些害死人的機器,到底長什么鬼樣子。
我一邊圍著機器們打轉(zhuǎn),一邊小心腳下,提防被密密麻麻的電線絆倒。我看到,在那一小片空白旁邊,有一部帶玻璃罩的機器,滴滴答答地閃著紅燈,貌似很高級的樣子。
難不成就是你?
我鬼鬼祟祟地走了過去,卻突然踩上了什么東西,腳下一滑,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我往地下看去,該死的,什么玩意?
在不斷閃爍的紅燈里,那卻是——
半條白慘慘的手臂。
恐怖電影里,人們遇到可怕的場景,都會尖聲驚叫。可是,如果你真的被嚇到過,你會知道,在極端恐懼的時候,人是根本喊不出來的。
現(xiàn)在的我就是如此,眼睛死死地睜大,張大了嘴巴,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就像是整個人突然凝固,然后被制成表情驚恐的蠟像。
半條手臂,怎么會?
這一截僵硬的斷臂,從肘關(guān)節(jié)起,齊刷刷被砍下,就這樣躺在我腳旁,一動不動。手臂的皮膚毫無血色,慘白得觸目驚心,不知道是主人生前就如此白皙,還是死后失血過多所致。這樣一來,五個手指甲上的猩紅,就更加搶眼……
慢著。
我膽戰(zhàn)心驚地打量這截手臂,皮膚是白色的沒錯,為什么連肘關(guān)節(jié)的斷口,也是同樣的一股白色?
難道說……
我吞了一口口水,伸出腳尖,又縮了回來。我給自己鼓了一下氣,再次掂起腳尖,輕輕地踢了一下那半條手臂。它卻像沒有重量似的,咕嚕嚕滾了出去,碰到墻壁的那一塊空白,又反彈了回來。
我彎腰把它撿了起來,仔細觀察。該死的,原來不過是半條假手,裝在塑料模特身上的那種。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氣。幸好我剛才沒有大叫出來,要不然被別人聽見的話,我一世英名豈非毀于一旦?
我聳了聳肩,算了,這間房里陰森詭異,不宜久留,我還是走為上計。就在我轉(zhuǎn)身的一剎那,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剛才被假手撞到的那一片空墻,光影似乎有了些變化。仔細一看,在右邊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條若有若無的縫隙。
密室奇遇
犯賤的好奇心再次發(fā)作,我走上前去,右手輕輕一推。那片空白的墻,悄無聲息地向后退去。卻原來,是一扇沒有把手的暗門。
一座破破爛爛的廠房,一間空空蕩蕩的公司,一個本就詭異的房間里,竟然還隱藏著一間暗室。用腳趾甲都想得出,這一扇門后面,絕不是什么和藹可親的玩意。
我攤開右手手掌,用左手狠狠打了一下,低聲罵道:“叫你多事。”
可是,門既然都推開了,沒理由不進去看一下。
我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還是側(cè)著身子,從門縫里溜了進去。出乎意料的,暗室里竟然比外面要亮。抬頭看去,原來是在天花板上,有一個紅色的發(fā)光大圓圈,像是由LED燈組成的。
再看看天花板下面——
許許多多的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如果不是剛才見識了那截斷臂,現(xiàn)在的我,估計又給嚇個半死。這些人有的穿著衣服,有的光著身子,全部面向暗室正中央,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不過不用害怕,只是些塑料模特而已。
我倚在門邊上,不由得撓起了頭。該死的,這些模特是用來干嘛的呢?如果說因為樓下都是制衣廠,這些是用來配套展示的,好像也說得通。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為什么要擺得那么錯落有致,像諸葛亮的八陣圖似的?
我一邊走進模特擺成的陣法里,一邊仔細觀察。據(jù)我發(fā)現(xiàn),這些塑料玩意還分男女,而且男的都穿著衣服,女的全部赤身裸體。是樓下制衣廠只做男裝,還是擺陣法的人心理變態(tài)?
我走到一個男模特面前,把他頭上的棒球帽摘了下來,拍掉灰塵,往自己頭上一套。嘿嘿,還挺合適的。
這邊墻角,還有個穿著西裝的男模特,低著頭,坐在一個皮箱上。別人都站著擺POSE,就你躲這兒偷懶,好意思嗎?
我慢悠悠走了過去,掀起那西裝的領(lǐng)子,嘿,料子還挺好的嘛。再伸手去捏模特的臉,想把它的頭抬起來,看看到底長什么樣。
咦?怎么是軟的?
一只手從黑暗中伸出,迅疾而無聲,扣住了我的手腕。
黑暗中還飄出一把男聲,蒼白干燥,不帶任何表情:“你不該來這里?!?/p>
我小腿一軟,差點嚇出尿來,墻角這位不是什么塑料模特,卻他媽的是人是鬼?
這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慢慢站起身來,像鐵絲般有力的手指,牢牢鎖著我的手腕。
隨著它慢慢起身,我也從俯視變成了仰視,該死的,如果這是一個鬼,那就是個身高接近兩米的鬼。
借著天花板發(fā)出的紅光,我心驚膽戰(zhàn)地打量它的臉。這張臉上輪廓很深,膚色比塑料模特還要白,如果去演吸血鬼,根本就用不上化妝。
或許,它本來就是個吸血鬼。
“我說真的,你不該來?!?/p>
聲音再一次響起,空洞、刺耳,像機器發(fā)聲。更可怕的是,我一直盯著它的臉,卻根本沒看見它的嘴唇動過。
我吞了一口口水,值得慶幸的是,不論這玩意是什么,它沒把我脖子咬出兩個血洞,也沒有把手變成鋼鋸,將我開膛破肚。到現(xiàn)在為止,它只是用那超級難聽的聲音,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要我離開這兒。
關(guān)于這件事,我十萬個愿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誠懇地對它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就走,不過先請你放開我的手,可以嗎?”
沉默。
沉默了十秒。
“還不行?!彪y聽的聲音說。
我他媽的真想罵人!又說我不該來這兒,又不讓我走,你個怪物要我怎樣?
就在這時,它伸起另一只手,微弱的紅光中,我看見它手里有一件什么機器,看起來就像是剃須刀,不容分說地鏟向我的腦袋。
我躲閃不及,一陣恐懼的氣流,從胸腔里噴涌而出:“救命!”
它輕輕的,摘下我腦袋——上的那頂帽子。
沉默,沉默里只有我砰砰狂響的心跳聲。
然后它松開我的手腕,毫無感情地說:“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p>
我愣了三秒,終于意識到,現(xiàn)在是逃命的時候了。我右腳施力,猛一轉(zhuǎn)身,朝門口跌跌撞撞地跑去。一路上,碰倒了不少塑料模特,我哪有時間去理?
跑出了暗房,在擺滿機器的房間里,又差點被地上的電線絆倒。我落跑的姿勢,很好地闡述了“屁滾尿流”、“連滾帶爬”這兩個詞。當我打開那扇該死的房門,回到光線正常的走廊上時,感覺就像回到了人間。
怪物湯大叔?
我砰一聲把門關(guān)牢,然后右手扶在墻壁上,左手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喘氣。剛才跑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停了先來,才感覺到汗如雨下。不一會兒,身上的衣服就全濕透了,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這個見鬼的偵探所,一定是個黑店。保不齊,他們是要把我殺了,做成人肉叉燒包。我還年輕,老婆都沒娶,可不想英年早逝。
逃命要緊。
這樣想著,我不敢多做停留,氣都還沒喘透,撒腿就往外跑。我跑出公司大門,跑下了幾十級樓梯,一直跑到二樓的制衣廠門口,這才想起,壞事了——斯琴那婆娘,還在阿福的辦公室呢。
現(xiàn)在想起來,阿福那家伙有多不對勁,簡直跟會催眠術(shù)似的。搞不好,他比暗室里那玩意兒還危險。斯琴又正在犯花癡,根本不會去提防。
等待她的,會是什么樣的命運呢?先奸后殺,還是先殺后奸?如果現(xiàn)在有手機就好了,打個電話就能提醒她,阿福不是好東西,趕快撒丫子跑??墒恰?/p>
那么,我要不要跑回去,把她從狼窩里救出來?
我在樓梯上躊躇了一陣,最終還是決定回去。原因不是斯琴,而是我的背包。鑰匙跟錢包都在里面,沒有這些東西,我想跑也跑不了。
我咬咬牙,算了,死就死吧,好歹還有斯琴墊背。真要做成人肉叉燒包,也得先挑她下手。我全身都是骨頭,她光那兩條大長腿,就有二十斤上好瘦肉。
然后,當我神經(jīng)緊繃,一步一腳印地走回五樓時,看見的卻是個歡聲笑語、和諧無比的畫面。
我趁著還沒被發(fā)現(xiàn),停在樓梯上,偷偷觀察。只見斯琴面朝玻璃門,背對樓梯口站著,肩上是我的那個背包。她跟對面的四個人,正聊得開心,時不時爆發(fā)出一陣笑聲,一派賓主盡歡的場面。
另外四人背對著玻璃門,他們是阿福、圓圓、另一個女孩,還有個高高瘦瘦的老頭。跟其他人不同,老頭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話也沒有講。他高得有點駝背,長著一副外國人的臉,眼眶深陷,鼻子高聳,下頜的中間還凹了進去。
再往下看,我卻差點傻眼了。只見那老頭細長的脖子上,在兩塊鎖骨的中間稍上,竟然有一個黑黑的洞。硬幣那么大小的一塊,無皮無肉,風可以進,水可以進,就是光線無法進入,黑漆漆的深不見底,好像隨時會有蟲子爬出來。
這一副怪樣,讓我馬上恍然大悟——他就是暗室里那怪物!
我吞了口口水,只覺得喉嚨涼颼颼的。腳步不由自主往后退,卻忘了身后是還是樓梯,一腳踏空,差點滾了下去。
聽見響動,阿福馬上發(fā)現(xiàn)了我,驚訝道:“陸先生!您沒事吧?”
我穩(wěn)住腳步,勉強笑道:“哈哈,沒事,這樓梯可真滑?!?/p>
斯琴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奇怪道:“你不是去衛(wèi)生間嗎?怎么從這里上來了?”
如今要跑已是來不及,我只好硬著頭皮往上走,尷尬道:“呃,我下去買,買包煙?!?/p>
斯琴半點不解風情,懷疑我道:“你抽煙嗎?”
阿福打量著我的臉,笑了一下說:“陸先生,我們都在等你呢?!?/p>
我站到斯琴旁邊,假裝鎮(zhèn)定道:“你們談完了?”
阿福點頭笑道:“是的,都跟斯琴小姐商量好了。您提供的資料,我們要留下來繼續(xù)研究,一旦有了結(jié)果,馬上就通知您二位?!?/p>
我不由得問:“沒有手機,你怎么通知我們?”
斯琴非常開心地說:“我已經(jīng)把我的地址留給阿福啦,到時候,他會派人上門通知的?!?/p>
看她臉上興奮的表情,同樣很好地闡述了什么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我對著她眨巴了幾下眼睛,心里罵道,傻叉蒙古婆!
斯琴卻渾然不覺,繼續(xù)跟阿福說說笑笑。我暗中扯了扯她的熱褲,打眼色道:“哈哈,既然都談好了,那我們也就先告辭了?!?/p>
她倒是不生氣,輕輕拍了一下我的手,笑盈盈道:“你急什么呢,還沒給你介紹湯大叔呢?!?/p>
我奇怪道:“湯大叔?”
斯琴得意洋洋地介紹道:“對,湯大叔,來自紐約的超級偵探,退休后到我們這來發(fā)揮余熱。原名Tom Smith,他給自己起了個中文名字——湯曉暢。了不起的湯大叔,當當當當,就是……”
她雙手一攤,指向了——那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