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繼續(xù)在前面領(lǐng)路,我跟斯琴跟在后面,越過大廳,走向左邊那條走廊。
空氣中有一縷新裝修的味道,我抽了幾下鼻子,問道:“你們不是私人偵探嗎,干嘛掛個服裝公司的牌子???”
他側(cè)著身子,溫和一笑道:“目前在國內(nèi)來說,私人偵探行業(yè)處于比較尷尬的地位,如果完全公開,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只好掛羊頭賣狗肉咯?!?/p>
我又指著一個個緊閉的房門,問道:“怎么都沒人呢?”
阿福笑著回答:“同事們都出去辦案了,這一段時間,事務所的委托有點太多了?!?/p>
我小聲嘀咕道:“是嗎?我也沒看見啥客人啊?!?/p>
他不厭其煩地解釋說:“對于一些不愿露面的客戶,我們事務所提供更為隱秘的洽談方式?!?/p>
我哦了一聲,繼續(xù)追問道:“對了,那小李呢?小李是你們的老板吧?怎么也不見人影?”
這時候,斯琴回過頭來瞪了我一眼,不滿道:“就你問題多,你當自己是問題少年???”
阿福還是熱情一笑,耐心說:“李總接了一個歐洲客戶的委托,到歐洲出差去了。啊,我的辦公室到了,您二位往里面請?!?/p>
我們?nèi)送W∧_步,在一個終于打開的房門前。斯琴在阿福的指引下,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而我站在門口張望。這是一個朝西的房間,午后的陽光從窗口傾瀉而入,里面呈現(xiàn)出橙黃色,給人一種懶洋洋的安全感。
阿福暖暖地笑著說:“請進。”他的表情溫和而有力,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讓人無法抗拒。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邁出一步,踏進辦公室里。
阿福落座到辦公桌后的大皮椅上,我和斯琴一左一右,坐在他對面。他在寬大的辦公桌上,把雙手向外一攤,笑著說:“好了,陸先生,我們開門見山,說說您要咨詢的事兒吧?!?/p>
我想了一想,開口道:“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同事,名字叫席克斯,他在前兩個月的時候,可能通過你們事務所,辦了件事。結(jié)果前幾天,因為那件事出了問題,這個同事突然失蹤了,還留給我一大堆麻煩,搞到我頭疼得要死?!?/p>
斯琴在旁邊補充道:“他還欠我一大筆錢呢?!?/p>
阿福點了點頭,笑著說:“您的意思是,由于我們事務所沒有處理好您同事的委托,導致了他的失蹤,并且給二位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是這樣嗎?”
我同意道:“對,就是這樣?!?/p>
斯琴又插嘴說:“所以我想請你們幫忙,把席克斯找出來,冤有頭債有主,讓那個女鬼找他算……”
我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下桌子,她總算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吐了一下舌頭,閉上她的大嘴巴。
阿福用他的右手,撫摸著辦公桌上的一個玉鎮(zhèn)紙,一邊笑道:“原來如此,好的,那請您描述一下詳細的事情經(jīng)過,好嗎?”
我剛想說好,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從開始到現(xiàn)在,為什么他所說的話會那么有魅惑力,讓人不由自主的,總是難以拒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質(zhì)疑道:“你們偵探所,不是應該有以前的客戶資料嗎?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阿福抬起頭來,溫和地注視著我,真誠地說:“我們事務所出于保密考慮,為了防止泄露客戶的隱私,原則上來說,是不會建立任何文字資料的。不僅如此,在事務所內(nèi)部也實行保密措施,所有的客戶委托,都是單線指派給辦事員,其它人員不得而知,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哪一位同事,經(jīng)手了這個委托?!?/p>
我想了一會,側(cè)著頭說:“既然這樣,為什么中午在電話里,你會知道席克斯這個客戶?再說了,如果你不能過問其他辦事員的案件,又怎么能接受我們的咨詢?”
阿福收回撫摸玉鎮(zhèn)紙的右手,跟左手十指交叉,停泊在辦公桌上,臉上露出一個推心置腹的微笑。
他說的話跟他的眼神一樣,具有難以抗拒的說服力:“陸先生,您同事的這件委托,具有某方面的特殊性,在我們事務所里,已經(jīng)引起了一定程度的風傳。而我呢,作為本事務所業(yè)績第二的辦事員,很希望能通過解決這件事,來建立自己的威信。我這么說,您可以理解吧?”
斯琴坐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了,狠狠瞪了我一眼,低聲罵道:“就你丫多事,人家都愿意幫忙了,干嘛這么婆媽???等著女鬼來要命?。俊?/p>
測試
我沒搭理這娘們,一邊盯著阿福的眼睛,一邊在心里盤算。突然之間,我好像聽見卡嚓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然后我就踩碎了他眼睛上的那層罩子,掉進了他的眼底。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雙眼,完全沒力氣把視線移開。他眼里是一潭溫泉,我渾身浸泡其中,有一種懶洋洋的安全感,只覺得什么事情都不用再考慮,不用再擔心,只要交給他,交給他就好了。
沒錯,就是這樣的。
幾秒鐘之內(nèi),心里的疑慮都煙消云散,我不好意思地一笑,開始從背包里往外掏東西。三部手機,筆記本,還有剛才在車座上找到的存折。
東西都放到了桌面上,我剛想跟阿福說明一下,他卻擺擺手,示意我不用說。然后,他像一個小心翼翼的警探,拿起那個保鮮袋,仔細觀察里面的手機殘骸,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把鑷子,把碎片里的SIM卡夾了出來。
在我們的注視之下,他又從抽屜里拿出一部手機,竟然也是夏普9020c,只不過是黑色的。然后,他輕輕蹭開背后的電池蓋,那用意再明顯不過。
我剛想要阻止,斯琴已經(jīng)先我一步,喊了出來:“不要?。 ?/p>
就在這時候,門口幾下敲門聲,跟咖啡的焦香味,一起飄了進來。那個叫圓圓的女孩,端著托盤站在門口,眼睛直往斯琴身上瞟,好奇她剛才為什么一聲大喊。
阿福笑了笑,讓圓圓進來,把三杯咖啡分別放到桌上,然后他吩咐道:“圓圓,去把那臺機器開了?!?/p>
圓圓似乎有些迷糊,小聲問道:“機器?什么機器?”
阿福耐性十足地說:“0210房,那臺屏蔽手機信號的機器。”
圓圓哦了一聲,趕緊點頭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看著她小跑出了房門,阿福又轉(zhuǎn)向我們,笑著解釋道:“這兩年來,我們所接了不少這類的委托,老實講,像您二位遇到的問題,我們不是第一次見。您所擔心的問題,我們非常了解,所以,也做了硬件上的準備?!?/p>
他又笑了一下,低頭擺弄那張SIM卡,繼續(xù)說:“不過嘛,其實不必太過擔心。您二位目前的階段,還不會有實質(zhì)性的傷害?!?/p>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著急道:“照你的意思,再發(fā)展下去,就會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了?”
斯琴一聽也急了,緊張道:“不會吧,還要有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
阿福打哈哈道:“哎呀,我可沒這么說。好了,讓我來看看,機器是不是開始運作了?!?/p>
他從褲袋里掏出一部手機,是諾基亞的什么型號。他往屏幕上瞅了一眼,又拿起來展示給我們看:“放心吧,你們看看,一格信號都沒有。”
然后,他收起自己的手機,開始小心翼翼的,把老六的SIM卡,裝進那部黑色的9020c里。我緊張兮兮,盯著他手上的動作,拆電池,插卡,裝電池,裝電池蓋,啪嗒。
阿福按下開機鍵,兩秒鐘后,熟悉的鈴聲響起。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樣,手機再次開啟。
接下去,他開始擺弄那一步手機。照我看來,老六的信息是保存到SIM卡里的,所以阿福才看得那么有門有路,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又舒展開來,臉上一片情節(jié)跌宕。
我端起咖啡杯,喝了幾口,瞄一眼旁邊的斯琴姑娘。此時此刻,她正全神貫注地欣賞桌對面的美男子,呈現(xiàn)出一片欣欣向榮的花癡狀。
都說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回想起自己干活時,到了投入狀態(tài),會忘情地摳了鼻屎,再往鼠標墊上蹭。所以我這種人,注定沒什么桃花運吧。
過了好幾分鐘,阿福觀察完手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斯琴不失時機地問:“怎么樣怎么樣?”
阿福頭也不抬,但仍然笑著說:“您別著急,等我看完這些再說?!?/p>
他打開那個筆記本,又準備埋頭鉆研。我喝了幾口咖啡,忍不住問道:“阿福,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死人為什么會發(fā)短信?”
他抬起頭來,優(yōu)雅地一笑,然后把雙手按在桌子上,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打著腹稿。
EVP?
十幾秒后,他笑著開口道:“陸先生,看得出來,關(guān)于這個問題,您很心急要知道答案。那好,就根據(jù)我自己所遇到的案例,先分析一下,收到往生者短信的背后,會有多少種可能性。”
他舉起右手,伸出食指說:“首先,第一種也是最常見的可能,有人在背后搗鬼。這些人出于種種目的,比如說恐嚇、騷擾、報復、設計陷害,或者干脆就是惡作劇,冒充往生者,通過發(fā)短信這種方式,對委托人造成了各種程度的困擾?!?/p>
斯琴提問道:“但是,他們是怎么冒充別人的號碼呢?”
阿福笑吟吟地說:“您有所不知,這些手段可真是多了去了。比如說,可以等號碼過期被回收之后,通過電信公司去買回來使用。還有一種電腦軟件,可以把自己的手機號碼,改成任意需要的數(shù)字,顯示在對方的手機上。”
“哦,原來是這樣”,斯琴像個好學的高中女生,對著年輕帥氣的男老師,崇拜地一直點頭。
我打斷道:“那第二種可能呢?”
阿福把中指也彈了出來,笑著解釋道:“第二種可能,根本沒有什么往生者的短信,都是委托人自己的妄想。您知道,親人、愛人、摯友突然死去的現(xiàn)實,有些人會無法接受,從而幻想對方還在人世,以排解自己精神上的痛苦。不僅僅短信,他們還會捏造出往生者給自己打電話、寫信、隔著墻壁聊天,甚至是睡在同一張床上?!?/p>
斯琴夸張地驚嘆道:“哇,會有這種事?”
阿福點了點頭說:“沒錯,我自己就遇過一例,委托人每天晚上失眠的時候,用他死去妻子的手機,自己給自己發(fā)短信。這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癥狀,幸好我們干預得早,他才沒住進精神病院?!?/p>
我放下咖啡杯,剛要繼續(xù)發(fā)問,阿福笑了一笑,自動自覺伸出了無名指,笑吟吟地說:“至于第三種可能,那就是……真的有鬼?!?/p>
他的微笑綻放完之后,臉上的表情頗有些詭異,似笑非笑的,仿佛藏著什么嚇人的東西。
我倒是還好,斯琴卻像被一陣寒風吹過,下意識地用手捂著胸口。
“或者說,不應該用‘鬼’這樣的名稱,有封建迷信的嫌疑”,阿福輕輕一笑,接著道:“我們可以用另一個詞,一個更接近科學的詞?!?/p>
我不禁問道:“是什么?”
他把三根手指握了起來,注視著自己的拳頭,神秘兮兮地問:“陸先生,斯琴格日勒小姐,您二位聽說過EVP嗎?”
我心里一動,EVP?這三個字,好像在哪里聽說過。
阿福把手收了回來,一邊撫摸著他那寶貝玉鎮(zhèn)紙,一邊侃侃而談:“Electronic Voice Phenomena,簡稱EVP,中文叫做 ‘超自然電子噪聲現(xiàn)象’。簡單來講,就是已經(jīng)死去的人,通過現(xiàn)代電子設備,比如說收音機里的白噪音,電視機里的雪花點,電話里的靜電干擾等等,用這些手段來傳遞聲音或影像。這種現(xiàn)象,就叫做‘EVP’?!?/p>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扭頭去看斯琴,她的神情比我更迷惘。
他兩手十指交叉,支撐著下頜,上半身前傾,開始結(jié)案陳詞:“而我們事務所,可以運用某種實驗室手段,捕捉并放大EVP,并使其處于一種可控狀態(tài),從而達到有限程度的溝通?!?/p>
“當然了”,他雙手攤開,總結(jié)道:“這種方法還處于試驗階段,相當不成熟,并且受到各種各樣條件的限制,也就是說,成功率并不高?!?/p>
他笑吟吟地說:“所以,您那位姓席的朋友,真不知該說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p>
聽完這一席話,明明滔滔不絕的是他,我卻也覺得口干舌燥。與此同時,突然有一股尿意,排山倒海般襲來。我忍了一忍,還是對阿福說:“不好意思,請問洗手間在哪?”
他伸出右手,朝著房門外說:“走出大廳,順著另一條走廊,最里面那一間就是?!?/p>
斯琴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說:“腎虧啊你,去去去?!?/p>
我心說,哥的腎沒用過幾次,怎么會不好呢?不是腎虧,是咖啡太利尿了。不過跟這發(fā)花癡的娘們,我也沒什么好爭的,于是起身離座,走出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