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插敘一件事。
蕭三從獄中出來后,曾收到公安部呂漢松同志1982年 2月10日來信,看來他們很納悶:“從魯迅日記上看,魯迅曾給蕭老書簡應有6封,尚缺 1933年11月24日、1934年3月6日、1936年4月20日 ……”蕭三無法解釋。
我們只好猜測:1934年與1936年兩封信,若寄胡蘭畦轉,自然會落入德法西斯手中,因為她已被捕。也有可能國內根本沒有讓信寄出,“沒收”了……總之這兩封信的遺失應在預料之中。至于1933年的那一封,什么情況都可能發(fā)生,總之,左翼人士的信件丟失不奇怪。
蕭三回答公安部時說:“自從我 1935年去了解散‘左聯(lián)’的信后,他(魯迅)不再與我往來了,誰知他還來了信?” 這珍貴的三封信的去處,就此成了世紀之謎,不知何日才能解開。胡蘭畦說,當年的記憶依舊清晰如昨:當她坐的船到達列寧格勒時,蘇 聯(lián)文學會派了一個女同志到船上來接她并安排她乘火車到莫斯科。她從這位 女同志那里得知蕭三同志將親自到火車站來接她。談到這里老人沉思了一下 說:“對于這位素負盛名的詩人,我從來是十分景仰的,我們雖有過幾次書信 往來,但并未見過面。我坐在火車上一直構思、揣摩著他的形象。 “ 到達莫斯科站了。站臺上,盡是一群群外國人,老人輕輕地笑了起來,說:“我忽然看見一位身穿白帆布西服、結著一條鮮紅領帶的中國人,我忽然一閃 念,這一定是蕭三。我毫不猶豫地向這位不斷向車廂張望的中國人走去。他 也毫不遲疑地大步向我迎來,老遠就伸出雙手。熱情洋溢、滿臉堆笑地緊緊握 住我的手。我們竟然沒有通名就挽著臂膀走出了車站。在剛踏上一個陌生國 土的時候,受到一位自己的同胞、同志這樣親切地接待,我激動得淚光瑩瑩。 “ 蕭三提著胡蘭畦的旅行箱,把她送到當時最漂亮的莫斯科大旅社。進入 住房后,蕭三很熱情地說:“你受苦了,受苦了!”胡蘭畦說,自己這時才仔 細地端詳了蕭三同志,他給人留下的印象,是一個誠懇、熱情、和藹可親的 人。當時是1934年 8月。
后來,蕭三為胡蘭畦在蘇一次作代會上各種場合的講話都做了翻譯,并 詳盡地向她介紹蘇聯(lián)革命的歷史、現(xiàn)狀、政策、法令以及風土人情,帶她一 同會見高爾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法捷耶夫,以及 當時的一些黨政要人。胡老說:“在蕭三同志的介紹和幫助下,我仿佛被啟迪 了心智,打開了眼界,進入了一個新天地。 “胡老微笑著,臉上溢滿著幸福的 波紋。她緩緩地說:“1934年8月 17日,蘇聯(lián)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在高爾基 的主持下莊嚴而隆重地開幕了。我第一次看見了高爾基。他是那樣的樸實和 慈祥。他嘴唇上的胡須很濃,頭微微地偏著,好像一個中國的農(nóng)民老大爺那 樣平易近人。他是蘇聯(lián)文學界的向導,是他們嚴厲的師長,他們的保護者。
看到他,我激動得不得了。
“蕭三在大會上做了簡短的發(fā)言,介紹了魯迅在中國革命文學中的領導 作用,還介紹了茅盾的《子夜》和《春蠶》。
“我第二次見到高爾基是在大會場的休息處。窗戶下安置了一個過道, 蘇聯(lián)的作家代表和外賓都列著隊一個個走到他面前和他握手。我和蕭三同志 也和其他的代表一樣和他握手,說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魚貫而出。
“8月26日,大會閉幕前的一個晚上,高爾基設宴招待作家代表和外賓。
“那天的宴會設在莫斯科近郊高爾克村高爾基的消夏別墅里。宴會盛大莊嚴。下午 5時,汽車絡繹不絕地開向那里。高爾基站在第一層樓的扶梯口接待來賓。同我一起上樓的是蕭三同志和一位蘇聯(lián)作家、話劇《怒吼吧,中國!》的作者。我用德語說話,他給我當翻譯。當我走上樓梯口、高爾基和我握手時,我握著他的手沒有放。我說:‘高爾基同志!我不是一個作家。我不配參加到這些文學家、藝術家的行列中,更不配到你的這個盛大的宴會中來。我很惶恐。我們中國的作家、詩人都給蔣介石活埋了!我要求你為他們抗議??!……’說著說著,我壓抑不住心中的悲慟,竟哭了起來。那位蘇聯(lián)作家給他翻譯了我的話,高爾基也同我一樣涕淚交流地哭起來。他的兒媳婦趕忙出來把我扶到高爾基的書房里,斟了一杯白蘭地給我。
“這天晚上,高爾基坐在主位上,把我安置在他靠右手邊的第一個座位上。左手邊的第一個座位坐的是莫洛托夫,再過去是伏羅希洛夫、卡岡諾維奇、馬林科夫等蘇聯(lián)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其余作家代表順序就坐。宴會一開始,高爾基首先聲討中國人民的敵人蔣介石:‘讓我們大聲疾呼:譴責屠殺中國人民的劊子手和叛徒的罪惡!’然后他指著我對大家說:‘這是一個真正的人。 ’他講了我最近的遭遇,又寫了一張字條給莫洛托夫說:‘現(xiàn)在她不能回去,照顧她住一些時候!’ “宴會后的第二天,我在大旅社接到一個電話,說請我去看房子。我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蕭三同志來了,才知道是莫斯科蘇維埃政府給我分了房子,在普希金廣場附近的一條街上。當時蘇聯(lián)的房屋十分緊張,他們卻給我分了一套有書房、臥室、飯廳帶洗澡間的完整住宅,里面家具齊全,這完全是高爾基要莫洛托夫給予我的特別照顧。
“蕭三同志去南俄以后,高爾基又邀請我到他的別墅去參加過一次他的家庭晚宴。 “ 胡蘭畦后來的馬列主義信仰更加堅定,革命觀點也更加成熟了。蕭三也 為此自豪 ——他為蘇聯(lián)社會主義國家介紹了一位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