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引起了我的興趣，于是我翻閱了在蕭三身邊工作那些年自己的日記。上面記述了蕭三斷續(xù)講的一些事實，連起來就是一段動人的故事。

那是1935年冬天的事了。

有一天，蕭三家里電話響了。蕭三不在家，耶娃接的，顯然是外國人講俄語，不連貫，不流暢。聽口音像是日耳曼語系，于是耶娃就問：“您會不會講德語？”對方回答：“會呀，我就是德國人嘛。 “兩個人都笑了。對方說：“我叫弗里德里希?沃爾夫，有些事情想同蕭三商量一下。 “ 蕭三回來得知是沃爾夫來電，很高興。他對耶娃說：“這可是德國著名的反法西斯作家啊，希特勒上臺后，德國文化遭了殃。反法西斯進步的科學家、藝術(shù)家、文學家被開除出德國國籍，作家的著作被燒，不少人被迫逃出德國。像托馬斯?曼、沃爾夫都是被驅(qū)逐出境的優(yōu)秀作家。沃爾夫?qū)懙膭”尽犊ㄋ_的水兵》在莫斯科上演時，我去看過，非常好，是蘇聯(lián)著名劇作家危史厄 夫斯基翻譯的。咱們明天就去阿爾巴特街看沃爾夫吧！” 他們相見了，房子很小，住著四口人，沃爾夫和妻子埃爾澤，兩個孩子分別是十歲、十二歲。埃爾澤熱情爽朗，很快就和耶娃親熱地坐到一旁說“悄悄話”去了，她們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蕭三說，沃爾夫有著一頭濃密的深褐色頭發(fā)，目光炯炯，精神煥發(fā)，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筆者需要插一句的是：在《百科全書》的辭條中，我們看到的沃爾夫是一個頭發(fā)稀疏的中年男子。大概是用腦過度的關(guān)系吧，發(fā)際中間已有些謝頂。面龐瘦瘦的，棱角分明，目光深邃，緊閉著有力的嘴唇。） “我可是逃難的， “沃爾夫聳聳肩，笑著指了指自己的房間說，”眼下條件不大好 ……“蕭三也笑道：“我是來看反法西斯戰(zhàn)士，革命同志的，要看風景咱們?nèi)シ鼱柤雍?……” 沃爾夫說：“我寫了一個劇本《太陽覺醒了》，是寫中國 1925至1927年上海工人革命運動的。在德國上演過。你知道 ……我有些自不量力 ……我本來是個醫(yī)生，是希特勒讓我拿起了筆，我又沒參加過上海工人運動……所以請您提提意見 ……” 蕭三哈哈大笑，緊握住沃爾夫的手說：“哎呀，你的《卡塔羅的士兵》已經(jīng)讓我佩服之極，現(xiàn)在又寫《太陽覺醒了》，更見國際主義精神，你實在讓我太感動、太感謝了！” 蕭三記不清他問過哪些問題，但卻清楚地記得沃爾夫十分誠懇、十分認真地請教了幾個具體事情?！八麡闼?，他真誠。從此后，我們便有了頻繁的接觸。阿爾巴特街因為在市中心，所以我們來這里的次數(shù)更多些。 “ 沃爾夫向蕭三述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 ——出身于萊茵河畔一個資產(chǎn)階級家庭，醫(yī)學院畢業(yè)后曾在部隊里擔任戰(zhàn)地醫(yī)生，親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的殘酷場景，開始參加德國工人的革命斗爭。1928年參加德國共產(chǎn)黨。

“現(xiàn)在是被希特勒趕出了德國，無家可歸的人啦。 “沃爾夫大笑起來。蕭三也笑道：“希特勒是笨蛋，他不知道，這些被驅(qū)趕的人，到了國外團結(jié)的力量更強，發(fā)揮的作用更大哩。 “ 沃爾夫說：“就是嘛！”接著又告訴蕭三，前年（1933年）在巴黎已經(jīng)成 立了“德國作家同盟”，為了讓德國人聽到他們的聲音，去年他們的雜志《作 家》已秘密地運回德國，德國人民讀到了這個雜志，引起很大反響與震動， 嚇得戈培爾不得不通過電臺來恫嚇讀這個雜志的人，說誰要是讀了該雜志便 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等等。“德國作家同盟”的同志們則是更加團結(jié)更加勇敢了， 他們不僅雜志發(fā)行得更多，還多次舉行過關(guān)于西班牙和中國文化的會議和晚 會，以支持那里人民的革命斗爭。

蕭三聽后萬分感動，他在后來的文章里寫道：“德國所有的先進作家差 不多沒有一個在希特勒面前屈服和背叛了自己的立場的 ——這是德國文化 界文藝界的光榮。他們逃亡在外，但沒有一天忘記自己的故鄉(xiāng)，沒有一天不 和祖國的同胞通聲氣的 ……他們的言論才真正能夠代表德國人民的意志、 感覺和心事。他們深愛著歌德、席勒、海涅、康德、黑格爾、馬克思、恩格 斯……的德國。他們痛斥德國的罪人 ——納粹匪幫。 “（《fasism——就是 戰(zhàn)爭》） 大概過了兩年的樣子，蕭三一次路過電影院，看到那里圍攏了很多觀眾?！币欢ㄊ鞘裁春每吹碾娪鞍?？“他想，上前一打聽，原來放映一個反法西斯的 電影《馬門教授》，是根據(jù)沃爾夫的劇本改編的。劇中寫一個猶太醫(yī)生馬門， 原來只知道看病，非常敬業(yè)，但不問政治，直到有一天，因為他是猶太人而 受到殘酷打擊與迫害時，才看清法西斯的本質(zhì)，最后忍無可忍開槍自殺 …… 電影在蘇聯(lián)反響極大。

聽說這個電影在瑞士、挪威、瑞典、華沙、紐約、倫敦、上海、東京都上 演過，收到很好的效果。沃爾夫啊，沃爾夫，怎么也不打個招呼，讓我先睹 為快呢！蕭三一邊為老朋友高興，一邊埋怨著他。

后來蕭三看了這個電影，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一定要把它譯成中文， 讓中國人民也都能看到這個優(yōu)秀劇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