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紀的增長,蕭老的疾病越來越多,抵抗力越弱,越難治愈,于是他就更加著急工作,性情也就越加急躁,動輒就發(fā)脾氣,和忠受委屈的時候很多。我勸說解釋也沒用。和忠卻說:“只要老頭高興,怎么都行。 “我沒有劉和忠的涵養(yǎng),真的!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給老人寫了一封信:“親愛的伯伯:……這周因有其他工作不知能否去看你(略)。上周我與劉和忠又商量了一次工作,他工作抓得很緊,他除了編書之外還要管日常事務,工作量比我大得多。我跟他相處這么多日子,覺得對他的一貫看法沒有錯:他這人寬厚、開朗、容易相處,對您的工作很盡心,是不可多得的助手,您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他,可您還不時地對他發(fā)脾氣 ……最近在圖書館里看到 ……有您兩篇文 章……(略) “這封信的時間是1982年10月19日,他一直保留著。再說寫作。我為他代筆撰寫的每篇文章,他都要認真閱讀仔細批改,絕不馬虎。這 些文章經(jīng)常受到他的鼓勵,同時也經(jīng)常受到他的告誡或批評,然而語氣卻總是柔和的。1977年 4月12日他給我的信里寫道:“請你不要寫得太快了、太草了、太細了(后者是你昨天自己說的),同時簡筆字也請注意現(xiàn)在流行的……你不以為我太苛求吧!……今天下午過細地看了一遍后的感想。 “有些字他還工工整整地描了出來。當時我看到信后,實在是愧疚萬分:我怎么這么差勁,怎么可以讓一位體弱多病的老人這樣費心?。‘斎缓髞碓僖矝]有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有時候,他見我忙于工作顧不上讀報和關(guān)心時事,他便會拿起報紙來考考我,他不止一次地教導我:要堅持不懈地提高政治思想水平。中共十二大之后,他用俄文給我寫了個條子:“學習、學習、再學習!如果每天都有所長進,那多好??!” 1981年冬天,蕭三審閱了我代他撰寫的一篇文章后,先是鼓勵,后又提了幾處中肯的意見,最后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了四個字“文不厭改”。他遞到我手里后,說:“我送你這四個字,你再改改吧!”也許蕭老不曾想到,這四個字在我后來的文墨生涯中,成了一個顛撲不破的“座右銘”。我知道,雖然我做得很不夠,但還是盡量去做了。
他還對我說過:“文章還是再三推敲、‘事后至少看兩遍’為好,不必急于拿出去。 “(1982年 2月信)”文章多看看、多改改沒有壞處。 “還有一回,他對我說:“你這篇文章開頭寫得好極了,我一看非常高興,可是到了末尾就很不帶勁,虎頭蛇尾,再改改吧!”“再查查、再核對核對!”他自己更是這樣,改了又改的文章一旦送出又發(fā)現(xiàn)了不妥之處的,無論它已被送到報社還是已給了出版社,他都一定要追回來再改。和忠為了給他“追稿”,不知跑了多少路。蕭三對我既嚴格又寬容,他即使批評,也從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有一次,他對我說:“你能不能把你的頭發(fā)梳好?”我沒怎么在意,因為批評我 頭發(fā)亂的人太多了,我先生為此還提出過多少次“嚴正抗議”呢。不料幾天 后收到他的來信,向我道歉,說自己批評我的頭發(fā)時“太粗魯了”,他是那么 心細,怕傷了我的自尊心,其實我早已忘記了。
到了晚年他思想變得更加單純,人世間的虛榮浮華、名利升遷、蠅營狗 茍之事離他更加遙遠了。他一心“要把失去的時間找回來”,腦子里除了工作 就是學習。那些年 ,他帶病修改再版了《毛澤東的青少年時代》主編了《革命 烈士詩抄續(xù)集》,修改、撰寫了數(shù)十萬字的詩歌、文章。
晚年,他經(jīng)受著嚴重疾病的折磨,但仍然一如既往地向周圍的人們伸出 熱情的援助之手,一如既往地關(guān)心與體恤別人。他親自接待來訪、親自回復 來信、親自為許多集郵愛好者簽名留念;給我小兒子買“兒童節(jié)”的禮物、給 我寄來治療眼睛方法的剪報。有一次,我陪他去看病,本來是小事一樁,事 后他卻來信說:“一萬個抱歉!我沒有叫車子送你回家。你,一個傷風很重(的 人),掙扎著為我辦事,而我的腦子竟那么遲鈍,不給你一點方便。我太自私 了!回到家里耶娃為此重重地責備了我,我才覺悟;我慚愧、悔恨到無地自 容!萬望你原諒我呀!……”(1978年8月 11日來信) 一對在冤獄中度過七年、被毒蝎蜇傷了的夫婦,一個被長期熬煎嚴重損 害了健康的病人,一個每月只拿著幾十元生活費的“窮家庭”,哪里會有錢去 雇車?心地善良、可敬可愛又可憐的老人啊,誰不幫助你們,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