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幾個怎么辦？”父親問。

“嗨，您操那么多心干啥？您養(yǎng)您的病。我們不都好好的嗎？姐姐開她的小餐館，幺弟開他的出租車，我戳我的洞洞魚（注：戳洞洞魚，四川方言，指沒規(guī)律地掙錢，通常指小錢。）。”我說。

“洞洞魚，那么好戳？”廖老頭問。我說時好時壞，全靠運氣。他饒有興趣地問：“你在戳啥魚？”

“那就多了，我在街上販舊手機和電話卡，我在舞廳賣唱，我開小餐館臺球室電子游戲廳，搞傳銷——”

“啥？傳銷——？這個不好，這個不好，專害熟人?！崩细锩驍辔遥瑲鈶嵉卣f，“我就被我侄子騙了三千，一個水龍頭嘛?！?/p>

“呵呵，我也看出來啦，及時收手了，一筆也沒做成。最近，我為貴黨工作了?！?/p>

“貴黨？”老紅軍有些不悅，“好像你不是我黨后代似的?！?/p>

“也就您這么高看我。”我笑，“我想接您班，讓嗎？”

“當(dāng)然，黨的后代不接誰接啊？”老革命很為革命自有后來人高興，饒有興趣地問，“現(xiàn)在說說你干什么呢？”

“這個——”我從皮包里拿出一份雜志遞給他，上面有一把鮮紅的鐮刀斧頭，“這個好使，打土豪分田地厲害，戳洞洞魚也厲害，一家伙下去，沒不就范的?！?/p>

“什么意思？”他翻翻雜志，拿出老花鏡。

“別信他，盡瞎吹。”我老爸說。我不以為然：“嗨，公開的秘密了嘛?！?/p>

“哦，明白了，有償新聞嘛，還搞?。俊崩项^看看了目錄，驚叫，“嘢，這個王八蛋，不剛雙規(guī)了嗎?他怎么也上去了？瞧他還人五人六的。”

我一看，是一個剛落馬的局長，忙解釋：“雜志進印刷廠時，他還沒落馬，這就不是我們的責(zé)任了?！?/p>

“那倒是?！崩项^轉(zhuǎn)移話題，“聽說你學(xué)英語的，還愛寫作，怎么搞成這樣?。吭撊ネ赓Q(mào)局或報社電視臺嘛?！?/p>

“我去不了，沒關(guān)系，皮（注：皮，四川方言，指錢，鈔票。）也不厚?！?/p>

“哎，老頭子，這就不怪你兒子啰?！崩项^唉聲嘆氣。我清楚地看到父親閉上眼睛，青筋蠕動幾下，一言不發(fā)。

理療完畢，儀器發(fā)出嘟嘟聲，醫(yī)生進來，關(guān)閉儀器，拔掉各種針頭。護士做了一些按摩護理，我們扶起父親，挽著他歪歪瘸瘸地回了病房。父親又是一聲嘆息：“我看你咋得了哦——”

“怎么又來了？我怎么啦？我挺好的?！蔽亦絿佒o他剝了一根香蕉。

“怎么啦？”父親努力伸出一根手指，“你呀，工作沒了，還光桿司令一個?！?/p>

“你就打一輩子光棍？馬上就三十了！”我媽也趕緊接上話頭。在連續(xù)給我推銷幾個對象失效后，他們抓住一切機會給我施加壓力。

“哪條法律規(guī)定了三十歲必須結(jié)婚？老爸不也三十二歲才結(jié)婚嗎？”

“那是因為我結(jié)婚年齡不夠！”我媽一急，脫口而出，“三十而立，從古至今都是這樣的。你看看你中學(xué)同學(xué)，除了那個老頑童葉東江，哪個沒安家立業(yè)？革娃子（即王文革）的兒子可以打醬油了，富娃子（即白成富）的兒子可以玩‘躲貓貓’游戲了……你老爸都這樣了，孫子的影兒都沒見著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