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飛雨出現(xiàn)在南閣中。子昭這次有美人在伴,兩名侍女分著淺紫衣裙,不若婢女,風鬟霧鬢、光艷逼人不說,談吐舉止更是溫婉爾雅、淑逸閑華,竟比名門閨秀還要矜貴。
飛雨愕然一忽,又酸又怒,毫不避諱的瞪走美人,瞪著公子。子昭依舊著漢裝,見她來了將笑意硬生生收回,平聲道:“不穿我送至你閣中的衣裳?”
飛雨嘟嘴不語。
子昭笑笑,“也罷,現(xiàn)在換,更好。”
“東方子昭,你可否少說些廢話?”
她越急,他越不急,喚回兩名侍女為她換裝。隔著屏風,依舊是他奇怪的聲音,那么低卻那么清晰,“你可想出那人是誰了?”
“……姑姑不會那么做的!”
一張小箋輕飄落入屏風,字跡清秀,寫明了凝血霜的用料、火候。
正是姑姑的筆跡。
飛雨懵在原地,屏風外那人卻適時發(fā)聲,十分不悅,“初桃,只是換衣,你要換到地老天荒么?”
侍女之一登時垂首彎腰,以瀛語道了句什么,形容恭謹惶恐。飛雨被挪送出來,按在妝臺小鏡之前,點墨彎眉,蘭腮胭脂。這次他在背后瞧著,漸轉溫柔的面色卻分毫未映入鏡面,只被他咽回心中。
世玙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俊朗微笑,揉揉飛雨的頭,想著,死丫頭,你是怎么長成這般美人的?。?/p>
子昭卻看著她每一點變化,熟悉的理所應當。
事實上,從不曾離開。
飛雨一張俏臉光彩盡失,她死死盯著鋪滿紙面的墨字。這一張,定是祈仙閣那夜姑姑寫給殷令雪的,叫她和她身后的人知道如何為神仙姐姐保命。她喃喃,“可……為什么?”
“高超的神醫(yī)納蘭婉依,也不過是低賤的異族罷了。駕休亡國時,天煊帝用了漢人最常用的方式來示威——納亡國公主為妾。而那亡國公主不知對漢皇的恩寵感恩戴德,卻妄自記住了亡國的仇恨,直至行刺不成,經人求情才勉強保命,貶為庶人而已?!?/p>
飛雨聽著這故事,與頭腦中讀過的天紀史書相映射。
不錯,天煊帝是有一名駕休國妃子的,她也的確因反逆而坐罪。煊帝本欲誅之,卻因當時上官皇后求情,只將妃子貶為庶人。
“……妃子帶著無人知曉的身孕離開皇宮,誕下的女嬰流落民間,被姓納蘭的人家收養(yǎng),就此長大,之后糾葛無數,愛上了她絕不能愛的人。”
飛雨周身一震,正被初桃綰起的長發(fā)生生扯掉一撮。
然而她沒有痛覺,只覺腦海被子昭一絲絲抽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在說什么?
子昭手中持著一把玉骨折扇,輕敲面前小幾。如此的故事,該配上好節(jié)奏才是,若有絲竹,該是更好?!巴頇?,在說下去之前,為我們做些樂曲罷?!?/p>
尺八與三味線,俱是從中原傳到瀛國的器樂,叮咚作響,硬是鉆進飛雨已經震驚的無以復加的心。
“你可能會說,我是胡亂編造。然而……”子昭將折扇置于小幾之上,起身踱步,“漢宮律例,被貶謫的妃子依然是囚徒,有人看守——她生下孩子不可能無人知道??赡桥畫氩坏畹暮煤?,還在‘流落民間’后被富有的官家養(yǎng)大,實在是太過湊巧了。彼時的天煊帝只未曾想到她日后會與異母的兄長相戀罷了?!?/p>
飛雨又動,秀發(fā)登時再落。
子昭聲色忽厲,“初桃,你的手,是不想要了么?”
初桃跪下求饒,飛雨起身繞過她,直直走到子昭面前,逼視他氣定神閑的逸眸。
子昭笑的冰冷,“那身負天朝和駕休雙重皇族血脈的女子,與自己的兄長相愛。她想抽身而退,兄長卻癡情不改。她不忍告訴他真相,一拖便是十數年。秘密之類的事,當時不說以后就再也不可能說了,直至被人當做籌碼來脅迫,她自然束手就擒?!?/p>
飛雨咬緊了牙根。
“混蛋!”
他的話無懈可擊,可她不能相信。
離開南垂谷那日,姑姑的話再次縈繞她耳際。
我,是怎么也不能愛他的……
還由得她不信嗎?
再看子昭,那俊美臉龐如鬼魅般可怖,他凝視她靚妝模樣,終露滿意微笑?!耙虼?,若我以此來脅迫你,你也必須束手就擒。平江王會否哀莫大于心死,只看你是否乖乖聽話?!?/p>
五雷轟頂。
飛雨踉蹌著后退幾步,“他不會信你的!”
“他信不信我,試試便知?!?/p>
“不!”她脫口而出,幾近哀求,“不能試……”父王為保護姑姑甘愿隱居空谷十余年,這該是如何的晴天霹靂。
子昭一時無言,微啟薄唇,那名為攫取的企圖已然不加掩飾。
得來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