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件短袖的T恤出門,騎著單車然后駛出小區(qū)門口,之后是一段下坡,之后再左轉(zhuǎn),左轉(zhuǎn),路過幾個有著斑駁圍墻的街角,圍墻上的幾張通緝令貼了好幾個月依然沒有動靜。路邊的香樟把夏日濃烈得如同潑墨一樣的樹蔭覆蓋到傅小司微弓的背上,忽明忽暗地斑駁著。
T恤在陽光下像是變得半透明,透出年輕男生的小麥色皮膚。
傅小司騎到陸之昂家的大門口,還沒等把車停下來,就看見陸之昂推著單車出來。
陸之昂一抬頭看到門邊跨坐在自行車上的傅小司,表情在一瞬間起了種種微弱又強烈的變化,而最終還是歸于平靜,張開口老半天沒有講話,末了才講出一句:“你在這里干嗎?”
我在這里干嗎。小司心里想,還真像自己平時講話的語氣呢,而且還和自己一樣臭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沒什么,路過這里,就過來看看你,這一個月你都關(guān)在家里造原子彈么?”
傅小司有點生氣地把自行車的鈴按來按去的,然后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陸之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家伙就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了。恨得牙根癢癢。
“沒什么……在家里不太想出來。”
“就這樣?”
“嗯,就這樣……”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p>
生悶氣。
胸腔里像是有一個氣球在緩慢地膨脹著。每踩一下腳踏板就像是用力壓了一下打氣桶。氣球越來越膨脹。憋得像要爆炸了。
無論怎么樣都可以看得出陸之昂心里有事情,就是不太想跟他講。似乎從小到大這樣的情況沒有發(fā)生過吧,正常的情況應(yīng)該是陸之昂哇啦哇啦在傅小司身邊講一大堆廢話,詳細(xì)講述自己一個月來的生活情況甚至可以包括幾點幾分起床和這一個月一共買了哪幾張CD和哪幾本書,如果生活稍微有一點挫折就會哭喪著一張臉反復(fù)地抱怨。而一般小司都是愛答不理,一雙眼睛茫然地看來看去,偶爾看他一個人講得太眉飛色舞就“啊”“是么”地接一下他免得他太入戲。
而現(xiàn)在……像是對著空氣揮空了拳頭。
用力地,揮進一片虛空的綿密里。
心里有火沒發(fā)出來所以就死命地騎車。香樟模糊成一片一片拉長的帶著毛邊的綠色從身邊嗖嗖地向后面退去。因為滿腦子都在想著把那小子揍一頓踩在地上解恨的壯觀場景結(jié)果沒注意在拐角的時候差點撞到人。
傅小司狼狽地把車剎住,然后抬起頭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和剛剛幾分鐘之前看過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幾乎一模一樣。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咦……陸伯伯你怎么在這里?”
夏天的空氣讓人感覺悶熱,像是透不過氣來。傅小司也一直在思索究竟應(yīng)該如何去理解陸之昂的爸爸剛剛說的那句“他媽媽在森川醫(yī)院……癌癥晚期”。
傅小司甚至覺得自己經(jīng)過了一個漫長的冬眠,懶洋洋地起床,渾身無力,似乎窗外依然是鵝毛大雪,可一睜開眼睛早就是炎炎夏日。
身上熱辣辣地痛。像是有什么從皮膚上開始燒起來。傅小司想了想剛剛陸之昂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的神態(tài)——面無表情——以及他騎車離開的背影。
白襯衣像一面無風(fēng)的旗幟。
應(yīng)該心里很難過吧??墒撬雌饋磉€是很堅強。
小司突然覺得很傷心,因為他害怕以后陸之昂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露出牙齒開懷大笑了。想到這里他有點慌,于是對陸之昂的爸爸說了句再見,然后掉轉(zhuǎn)車頭朝森川醫(yī)院騎過去。
世界是無聲的,浸滿水一樣的安靜。從陸之昂提著一個金屬的保溫飯盒走出森川醫(yī)院大門的時候開始。
他抬起頭就看到了坐在森川醫(yī)院大門口路邊的傅小司,心里有種隱隱的難過??墒悄敲炊嗟脑挾略诤韲道?,到最后也只說了聲:“要回去么?一起……”
“下學(xué)期要文理分班了,想過么?”
——之昂你會和我分開么?
“不知道,還沒認(rèn)真想,小司你應(yīng)該學(xué)文吧?!?/p>
“嗯。這個周末淺川美術(shù)館有場顏泊的畫展,你陪我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