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仁聽說父親從行車上摔下來后,斷裂的肋骨刺穿了右肺,造成氣胸。救護車上,醫(yī)生作了急救,還是沒來得及救下他。
“老許平時是最謹慎的,那天下午上班不知怎么心不在焉,我問他好幾次,他都說沒事,誰知道走上去,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看他掉下來了?!蓖跏迨逶陂T外跟母親說,“以前從行車上摔下過兩個,也沒出什么大事……”那些話感覺像是在指責父親這么簡單的題目也出錯一樣。
如果那天不去河邊就好了,徐建斌不會死,父親也一定不會出事。父親穿的工作服上還畫著他笨拙的簡筆畫,被血染沒了。他們給父親的遺體換衣服的時候,他沒去,躲回房間里,蒙著腦袋狠狠大哭了一場。
父親過世后,家中只備辦了一場簡陋的喪禮。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早在他出生那年先后過世,他父母又是獨子,雖然脾氣和善,卻不擅與人打交道,這些年來除了廠里認得的朋友,已沒有多少親戚往來。
母親發(fā)完訃告,在抽屜里找到父親的電話簿,不管認不認識,挨著名字打過去,說:“我是許建鋼的妻子,他昨天過世了,我們打算這兩天辦追悼會,請問您有時間過來嗎?”有人直接在電話里說自己和許建鋼只是在某某地方認識的,并不熟,而且這幾天出差,沒辦法抽身,母親趕忙倉皇道歉。要是碰上關(guān)系好的朋友在電話里問起究竟,母親解釋說父親出了意外,從行車上摔下來了。然后那頭不知又說了些什么話,母親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他看見她在眼淚上來后擦擦眼睛,再繼續(xù)說下去時語氣已經(jīng)平靜了,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
這話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打了兩個多小時,結(jié)束時天色已暗。母親放下電話,捂著臉一聲不吭地陷進沙發(fā)里。
客廳的燈沒開,唯一的光從他臥室冰冷地滲透出來,整間房子像沉到寂靜湖底的孤寂空間,各種聲響隔拒在外,過會兒母親突然站起來問他:“許樂仁,我們是不是還沒吃飯?”
他嚇了一跳,“是,是的?!?/p>
“我都糊涂了,”母親開亮燈,回頭道,“你餓了吧,平時我們早該吃完飯了?!?/p>
“媽媽,要不我們到外頭去吃吧,現(xiàn)在很晚了。”
母親又笑笑,“這才8點多鐘,做飯只一下,快得很?!?/p>
那幾天家中來客多是父親原先的同學和廠里的同事,趙勇也來過,卻沒有久待。
喪禮結(jié)束時母親疲倦地站在門前送客,面容麻木地對每個離開的人躬頭致意,道聲謝,像只滑稽討食的動物。
等送走客人,母親失神落魄地回去收拾家里,收拾到一半時忽然停下,靠在桌邊,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情,眼淚流下來,失聲痛哭。
他悄悄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挨在母親身邊坐下來,“媽媽……”
“媽媽,別哭了……”
他伸手在母親的背上拍打兩下,像小時候母親安慰他那樣,“媽媽,別哭啦。我保證以后聽你話,好好讀書,再也不跟別人打架鬧事了,好不好?別哭了,媽媽?”
還不等夏天完全結(jié)束,母親早早換上那件深灰色的毛衣,哆哆嗦嗦的不太精神??椷@件衣服的毛線還是父親在世時買給她的。她拿到毛線后一直抱怨父親不會買東西,顏色挑得不對,穿在身上邋里邋遢沒法看,說要去換,可是后來衣服慢慢地就打完了,放在柜里。
她一夜之間仿佛衰老了二十多歲,眼袋疲軟地垂落下來,像光線刺眼般瞇著眼睛,不管他征詢什么事情,她只單純地說好。去商場和菜市場的路上,母親也不怎么看路,只是埋著頭由他攙著失神地往前走,過馬路時他要記得回頭叫她牽緊自己的手。好多次撞著人或者車后,他不得不停下來連連道歉。有天母親跟他坐公交車,也有人站起給她讓座,“你外婆看起來好憔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