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每一天都那么漫長，那么巨大，尤其是中午放學后沒有多少人的學校，寂靜得像個荒廢的火車站，操場被太陽曬得散發(fā)出重重的塵土氣味。合歡樹無精打采地垂下枝葉和燃燒的花朵。她睡不著午覺，吃完飯后立刻回到學校，常常從一樓爬到三樓，要是哪層樓有打開的窗戶和門，她就去仔細地全部關上。

下雨天他們將傘拿在手里不停地旋轉(zhuǎn)，即使落到傘上的雨水又揚到他人的身上，她也不在乎。她穿著雨靴，專找積水深的地方走，踩得積水到處如銀珠似的飛濺。她常常羨慕忽然而至的下雨天有父母或爺爺奶奶來學校送傘的人，她也希望母親能來學校給她送一頓午餐?？沙鞘羌议L會，否則她父母從來不會在學校出現(xiàn)。

她跟許樂仁說起時，他顯得很無所謂，而她心里卻很在乎。很多次下大雨，她不肯跟許樂仁他們勇敢地沖進雨里，而是故意等到雨完全停下來，母親也沒有出現(xiàn)，好像這種時候最信任和放心她。她只好獨自回家，天完全黑了，路燈又不是很亮地照在地上，她的褲管被雨水打濕了大半。

她又不像別人那樣有個哥哥或姐姐可以照顧她，雖然一直以來她很希望自己有哥哥姐姐，哪怕有個頑皮的弟弟也好，可以在周末時跟她說說話，一起看半個鐘頭的電視，聽幾十分鐘的收音機，把家里那兩截斷天線當做武器拼斗一番，偏偏那時母親常說她是從橋下?lián)旎貋淼摹?/p>

她問母親：“怎么撿來的？”

母親說：“那天我跟你爸爸上街，經(jīng)過大橋時聽到有嬰兒哭聲，然后走過去，看到你那么可憐，于是就撿回來了?！?/p>

她失落地去問許樂仁父親：“許叔叔，許樂仁也是你撿來的嗎？”

許樂仁父親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對，許樂仁也是我撿來的。”

這讓她稍稍好過點兒。

走到這條熱鬧長街的盡頭，喬葉芒的呼機響了，她從包里拿出來看了看，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陳繁，我?guī)闳€好地方?！?/p>

喬葉芒拉著陳繁走到對面的公交站牌處，搭公交車過了兩站。她問喬葉芒這是要去哪兒。這時車又?？空玖耍瑔倘~芒跳下車后指著一家影音店鋪說：“到了，就是這兒?！彼蟛降刈哌^去，“我常常來這兒淘打口碟?！?/p>

店門口幾個滑板少年穿著的T恤上印著涅槃主唱Kurt的頭像，歡號著在來回穿行。喬葉芒進門后“嘿”地打了聲招呼。那老板認識她，從里屋的電視機前站起身來，“喲，小喬來啦。”

喬葉芒指著她介紹說：“阿肥，這是陳繁。陳繁，這是大名鼎鼎的奸商，肥牛?！?/p>

老板笑著和陳繁打了個招呼。

肥牛長得很胖，如果將他側(cè)起來放置，迎面看上去像現(xiàn)在16：9的大寬屏。他站起來，身后那臺28寸的電視機立即被他完全遮去，寬綽的衣服貼在他身上，如同一塊花漬斑斑的大桌布。

喬葉芒走過去，在他肚子上親昵地拍了兩下，“肥牛，想不到幾日不見，你已經(jīng)胖到一望無垠了。”

“我早就說過，你該拿你這張嘴去開剃頭鋪子?！?/p>

“來來，你今天夠膽量，也讓陳繁瞧瞧?！眴倘~芒故作正經(jīng)，嘩地叫了一聲，把肥牛的衣服掀了起來，露出他的大肚子。

肥牛抱胸做嬌羞狀，“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佛燈前，做不得洞房花燭?！?/p>

喬葉芒大笑著在他肩膀上一推，輕微撼動他龐大的身體，“好了，好了，我不跟你鬧了。我先帶陳繁上去?！眴倘~芒引她上樓，樓梯一側(cè)無遮無攔地置空，另一側(cè)墻壁刷成精致的濃綠色，反射的綠色燈光像古老森林枝葉密布中錯漏下來的翡翠似的太陽。墻上參差地貼著皇后樂隊和九寸釘?shù)暮螅爱斈昊屎髽逢牼褪撬榻B給我的，還有齊柏林飛船，湯姆威茨和涅槃，他還有很多好東西，都藏在后頭當寶貝，一般人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