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過來,一條胳膊鉗住它身體提起來,像抻面團(tuán)那樣倒置著抖甩了幾下,見它嘴巴咬得更緊,只好又抱回它,嚴(yán)厲地說:“你把嘴張開給我看看?!彼龑⒘硪恢皇稚斓剿韲道锾椭?,它開始皺眉頭,慢慢扭開腦袋躲避,過幾分鐘疼得受不了了,輕微地?fù)u晃腦袋,喉嚨里哽著悶哼聲,眼神也緊緊抽搐,兩只濕漉漉的大眼睛悲傷無助地睜著,最后用力地一甩腦袋,往母親手背上一咬,掙脫她后跑到遠(yuǎn)處。
“回來!”陳繁大喊,“你坐那兒不準(zhǔn)動?!?/p>
它這次不聽她的話了,見陳繁要追過去,撒腿逃得無影無蹤。
“不準(zhǔn)去追它,”母親的手被它牙齒磨蹭掉一塊皮,要去打疫苗,氣得拉住她,“把我手都咬破了,還追什么。以后都不要它了,讓它上外邊去?!?/p>
它是半夜回來的,在外邊不停用爪子撓門,她下床去想要開門,不想母親在臥室里也醒來了,說:“陳繁,你給我回去躺著。不給它點(diǎn)兒教訓(xùn),它不知道聽話?!?/p>
她只好回去坐在床邊。它從來沒有離開家這么長時間,而且那么笨,喝了洗衣粉水。后來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它在門外凄厲地叫了幾聲,母親罵它閉嘴,它就不再做聲。后半夜也沒再有動靜。
陳繁不等天完全亮透,就跑去開門。打開門時,它還貼門依靠著,像那種很冷時蜷緊整個身子取暖的姿勢,沒有動靜。
“喂,天亮了,起來?!彼媚_去撥它。
“喂,該起來了?!彼紫律碜樱吹剿纳眢w已經(jīng)開始發(fā)僵,那姿勢痛得太透徹,依舊睜著的眼睛里全然沒有了光芒,干灰得像兩塊小小的沙坑。
等到它死后,大家才真正發(fā)現(xiàn)它沒有名字似的。母親跟別人說起時,也是“陳繁小時候養(yǎng)的那條狗”的口氣。
不過它也不想死的吧。
即使腦袋那么笨,它也一定不想死的吧。
陳繁經(jīng)過他們家樓下,李恩澤扯住她又低聲提醒道:“不管他們問什么,都不準(zhǔn)說,知道嗎?沒有人看到我們的?!币娝麄儍蓚€重重地點(diǎn)頭了,才放開手去。老舊的樓梯散發(fā)著潮濕的木頭味,許樂仁把樓道的燈打亮了,進(jìn)門時又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一眼。
母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叫她去吃,她沒胃口,可還是老實(shí)地坐到桌前悶頭吃了兩口。母親問她下午去哪兒玩了?她正夾菜,嚇了一大跳,縮手回去時將杯子撞翻,灑出的水瞬間淌了滿桌。
“就問你下午到哪兒去玩了,你緊張什么?”母親聲音頓時橫了,“不想吃飯,就不要吃了。還要一家子伺候到你嘴巴里才滿意是吧?”
陳繁說:“在電影院,我跟許樂仁他們在電影院玩?!?/p>
父親看她神情古怪,問道:“陳繁,你是不是感冒了?”
母親立即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還行,不像是發(fā)燒。吃吧,碗里也沒多少了,別浪費(fèi),夏天沒胃口也要吃點(diǎn)兒東西,現(xiàn)在是長身體的時候?!闭f完母親起身去找抹布來把桌子擦凈。
母親的話沒多少聽進(jìn)她耳朵里,窗外又滾起隆隆雷聲,閃電悚然地劈落下來,燈光也跟著驚閃兩下。母親跑到陽臺上,將剛剛曬到外面的衣服又收進(jìn)屋來,“陳繁你過來幫把手。好不容易要晴的樣子,結(jié)果又要下雨,那水怕是退不了了。”
“怕還要幾天。”父親說。
“這菜價(jià)也全都在漲,一天一個價(jià)。”
吃完飯,父親指著電視問:“《動物世界》你不看啦?”
“不看?!?/p>
父親有些意外,疑惑地打量她,“陳繁,你今天是不是又做什么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