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聽不清。”于思聰外婆耳背得厲害，不停嘟囔說聽不清，叫他聲音大點兒，于思聰就走過去扯著嗓子又把那話大喊一遍，“喬葉芒不是我姑娘?！?/p>

于思聰外婆就笑，“你這傻小子，喜歡就喜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轉(zhuǎn)頭又和她說，“阿皮真是和他外公一模一樣?！?/p>

喬葉芒只陪笑著點頭，不多說話。

于思聰外婆因為上了年紀(jì)，腦子容易糊涂，連于思聰?shù)哪昙o(jì)也總是記錯，以為他也跟他哥哥一樣是二十三歲。于思聰每次解釋完，她轉(zhuǎn)身忘得干干凈凈，回頭還是那么叫，次數(shù)一多，于思聰也不再和他外婆爭辯，像習(xí)慣了似的看著他外婆拽著她手坐下說當(dāng)初嫁給他外公時的事。那時他們家窮，他外公做短工，上外跑船幫，想法子掙錢回來給她買好吃好穿的，最長的一次兩年沒見，再看到時根本認(rèn)不出，整個人曬得油黑，像大病一場，“兩頭的骨頭就這樣蹦出來，就這樣，就是這里，瘦得像個鬼?！庇谒悸斖馄琶约耗橆a比畫著，比畫著，然后混濁的眼里涌滿眼淚，“你看看我，又病又痛的，誰知道還活得比他長……”說完不吭聲了，擺了擺手不肯叫她扶，自己慢慢地扶著沙發(fā)背過身躲著擦眼睛，說，“阿芒，你剛剛吃飽了沒，我再叫阿姨去拿東西給你吃。”

后來連他母親也聽說了她這個人，有次在學(xué)校走廊上碰見，一眼認(rèn)出她來，和她聊了幾句，問她期中考怎么樣？說有空多來玩玩。

上高一時，她跟班里很多女生一樣看言情小說。班上男生也把《挪威的森林》《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當(dāng)黃書看得興致勃勃，圖書館那幾本《挪威的森林》，碰到直子和渡邊睡覺的地方全被凌厲地撕得干干凈凈。她那次也是突然起興致，指著自己說：“過來，親這兒?！彼皖^小心地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立即退開，臉漲得通紅，“這次不算，再來一次。”

“嗯，”她點點頭說，“你臉紅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動作馬上就停了，“算了，我想還是算了?！比缓螵氉猿龇块g去喝水。

她半夜醒來時口干舌燥，閉眼還想再睡過去，可怎么也睡不著了，只好摸黑開亮燈，書桌上的臺鐘指向3點。她爬起來，看見于思聰臥房門還開著，也亮著燈。他仰臉還瞪著天花板，眼睛神經(jīng)質(zhì)地睜得很大，稠密的睫毛投下濃濃的影子，“還睡不著？”

于思聰沒有回應(yīng)。

她喜歡他，即使是現(xiàn)在看著他也有種停滯的幸福感。如果沒有發(fā)生那么多事，她應(yīng)該跟他在一起了，哪怕老師總是說你們高中早戀就戀吧，看看畢業(yè)以后有幾個能有結(jié)果的。但即使沒有將來可言，這幾年也想跟這個人一起度過。

于思聰緘默著，清瘦的下顎線條在朦朧的光線里柔和了。遇到的人里，常常有很多再也不希望看見的；有的是被時間慢慢生疏了的；還有些，只有等到相隔很久之后再次遇見時才會知道，不管離開多久，他們還是會熟悉得像自己的影子和聲音。

“喬葉芒。”

“嗯？”

“你現(xiàn)在跟李海程還有聯(lián)系嗎？”

“已經(jīng)沒了?！?/p>

樓下響起開門聲，于思聰反應(yīng)大了點兒，“你站這兒不冷嗎，回去躺著吧?！彼崎_被子，起身穿衣，“我媽好像來了，我要先下樓去。”

才幾句話的工夫，于思聰已收拾好自己走到樓下。一到樓梯邊，他便看見母親哭腫的眼睛。又是和父親吵完架后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