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從學(xué)?;氐郊遥畎雮€多小時的公交車。傍晚五六點的時候,公交車站的人最多,剛放學(xué)的學(xué)生、剛下班的上班族,魚貫涌向狹小的公交車站牌,人多得經(jīng)常堵塞住人行道。再加上我搭的那班車車次又少,因此常常要折騰兩個多小時才能回到家。母親多次勸我住校,我都沒有答應(yīng)。因為不知道為什么,每當(dāng)天色暗下來,我看著越來越昏暗的校園,就會突然感到窒息般地難過,我不知道這種可以說是被脅迫的心情是從何而來,像是被什么人拼命地追趕著,追趕著,走投無路。
公交車站里是一如既往的人擠人的場面。我站在比較遠的地方,努力地瞇著眼睛辨認(rèn)駛過來的車輛的號碼。一輛公交車駛了過來,一堆人就趕命一樣地沖了上去,我看見一個女的上了一半的車,然后突然被后面的人擠了下來,跌坐在地上。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沒有動,又一輛公交車駛來,經(jīng)過她身邊的人都自覺地繞開她,繼續(xù)他們的擠車搶位大戰(zhàn)。我在一旁看著,心里很不舒服,想走上前去扶她一把,可小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她跟我說了前陣子報紙上才報道過的一個案件,說是有一個小伙子好心去扶一位摔倒在地上的老奶奶,結(jié)果卻被老奶奶告上了法庭不知賠了多少錢。她說那位老奶奶在被小伙子扶起來之后突然扭過頭對他說:“我知道了,就是你把我撞倒的吧!”
我被一種駭人的扭曲震驚了,最終沒有走上前去扶那個中年女人。三十多分鐘后,去往我家的車開來了,我逃命般地擠上了車,透過車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那個女人,她好幾次試圖站起來,都沒有成功,現(xiàn)在她捂著受傷的腳坐在地上,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開始偷偷地抹眼淚。車上空氣混濁,人與人的體味像發(fā)酵一樣膨脹起來,我聽見馬達轟隆隆的聲音,車子在搖晃著緩慢地前進,那種突如其來的脅迫感又一次追趕著我,我使勁地朝后門擠去,大聲叫著“我要下車”,可擠成一團的人們紋絲不動,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真正地?zé)o處可逃了。
4.
那個時候我正在做作業(yè),一道幾何題難住了我,我絞盡了腦汁都想不出答案。這個時候警察敲開了我家的門,是因為鄰居的死而過來做詢問筆錄,母親把我從房間里叫了出來,警察循例問了我們幾個問題,像是“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呀、“那天晚上有沒有什么異常的情況”呀之類的。問完之后警察就走了,母親把碗筷擺了出來說要吃飯了,菜都是我喜歡吃的,因此我比平時更積極地坐下來吃飯,吃著吃著,母親把一箸菜夾到了我的碗里叫我不要光吃肉不吃青菜,我“嗯”了一聲后她就突然說:“今天你應(yīng)付得不錯,嗯,就應(yīng)該像剛才那樣,無論別人問你什么你都不要把那天晚上見到的事情說出來?!?/p>
我看著我的母親,突然覺得她陌生得讓我難以理解。我的腦子開始嗡嗡地響了起來,許多模糊的光點在我腦子里晃蕩著,我看見大朵大朵幽藍的薔薇從我腦袋里破殼而出,滔天的洪水把我卷入了洶涌的黑夜的海洋。我看見一切,像是倒鏡回放一樣迅速往返——
那是真培死前一天的晚上,我跟真培跟小明,我們?nèi)齻€人一起去一間酒吧里玩,那間酒吧的名字叫角,horn。我們剛進酒吧沒多久,真培就突然被一幫穿著朋克服裝的女生拉了出去,我看見真培被那幫女生圍起來,她拼命地往外沖向我和小明求救。這個時候,小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低聲地說了句“快跑”,我就不知所措地跟她跑了起來。
我不停地跑著,不敢回頭,我邊跑邊打電話給何沛,告訴他真培被一幫看起來很兇惡的女生抓走了。我聽見何沛在電話那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出不來啊我爸媽都在家呢?!比缓笥职参课艺f,“沒事的啦,她們不會對真培干什么的啦。一幫女生能干什么呢?”小明也在一旁附和著,說到時候跟真培道個歉就行啦,就說我們當(dāng)時真的是嚇壞了嘛。
但我們都低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第二天晚上十二點多的時候,真培把我們?nèi)齻€約到了教學(xué)樓樓下,然后自己從頂樓上跳了下來,跳下來的時候,有一瞬間,我跟她有過短暫的眼神接觸,而后“砰”的一聲,她就這樣死在了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