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楊崇云低咳了一聲,算是輕輕敲碎這蛋殼般密封的寂靜。母親像是被驚醒過來,一下就抓住他的手,撐著一臉疲憊說:“醒了,感覺好點兒沒?”而父親也急忙站起身走到床邊問:“頭還暈嗎?要不要喝水?”
楊崇云微微動了動頭,也不知道是點頭還是搖頭,只是虛弱地笑笑,算是對他們的回應。父母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拿水杯,兩只手頓在杯子上空,滯了一秒,還是母親拿過杯子,遞到他嘴邊,而父親抿著嘴向后退了一步。
溫水順著喉嚨滑下,一直混沌不清的腦子也漸漸明晰起來。他看著母親布滿血絲的眼睛始終盯在自己身上,連忙安慰似的說:“我沒事 ”
“怎么會沒事!”母親低聲打斷他,“已經昏過去一夜了,知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
楊崇云沒想到已經是過了一夜,他側頭望望窗外,這才注意到清晨的霞光正往天空中鋪出一角。
母親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怎么就 ”
仿佛是有什么感應,隨著母親的聲音,楊崇云腦中轟地閃過一陣抽痛,像是破開了一扇大門,碎片般的記憶蜂擁而至。一夜之前那些劇烈的疼痛又重返身體,令他忍不住糾起眉來。而且,在這突如其來的風暴中,仿佛有一點兒什么東西牽扯著他的神經,如同正中靶心的一枚利箭,一旦想要伸手拔出,就會引發(fā)更深的回應。
也許是看到兒子露出的痛苦神情,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fā)的楊澤生打斷了妻子不肯停歇的追問,“他現(xiàn)在才剛好一點兒,你還管這些干什么?!”
馮玉萍一愣,下意識地要閉口,可心里卻有抑制不住的煩躁,令她不斷回想起從昨天,不,是一直以來丈夫就施于她的沉默。那些積攢多時的無聲在這一刻硬生生撕裂開一道口子,讓她無法克制地喊出來:“什么叫 還管這些 ,我不管還有人管嗎?這么多年你管過多少?!”
“我管過多少?你問我管過多少?”楊澤生重復著妻子的話,怒極反笑,“是!是!我是沒管多少,就你馮玉萍能耐,這么多年就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是吧?!我還他爸呢,我算什么東西呀!就你厲害,你偉大去了你!”
楊崇云面無表情地看著父母間愈演愈烈的戰(zhàn)火,只想能快點兒逃離這里。
就像下雨時房檐下積著雨滴的木桶,雖然一滴滴水的聚集看起來如此緩慢,可總有會積滿溢出來的一天。在他們家日復一日的安靜中,也總會出現(xiàn)這樣抑制不了的爭吵。任何一句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成為無辜的導火索,而不經意間點燃細繩的,往往會是他。
父母間這種突如其來的爆發(fā)縱貫了他的整個童年記憶。他們不像有的家庭那樣為了工資分配,為了加班,或者為了總也不能升職之類的常因而爭吵。在他們家,自然會有沉默來淹沒這些瑣碎的雞毛小事。可一旦牽涉到他 他們唯一的兒子,再細微的事都會將他們引燃。
盡管不明白為什么,小時候的他常常為此感到自責??僧斈悄就袄锏乃淮未我绯觥姳M又從頭開始后,他已經習慣并選擇逃開。
他逃去學校里打球,籃球一下下拍擊地面,在他手中彈跳旋轉,他的眼中、腦中漸漸只盛得下那顆球體,而再無暇顧及那些沒有緣由的不快、歉疚感與煩悶。他的球技漸漸純熟起來,而與之相對應的,是他在面對父母爭吵時日益堅定的不為所動。只是有一點 這么些年過去了,十七歲的他還是同那個莫名其妙就心懷歉疚的小孩子一樣,依然不明白,為什么。
父母的爭吵聲越來越大,而楊崇云只恨自己躺在病床上挪不動雙腿。就在這時,突然傳來的敲門聲終止了房間的噪聲。他們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房門,屋子里仿佛還盤旋著未散的爭吵聲。
過了幾秒鐘,門外的人似乎很遲疑地又敲了敲,母親這才回過神來,慌忙走過去打開門。楊崇云看見母親愣了一下,臉上忽地現(xiàn)出異常尷尬的神情。他正有些奇怪,走進來的人卻讓他也躺不住了 是他的班主任和幾個班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