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感觸又真多,這時已然如此。人或以為魯迅自招煩惱,自己愛發(fā)脾氣,其實(shí)揆情度理,是有可以致惱之由的,但麻木之人,熟視無睹,而魯迅則當(dāng)四周寂寞如死的境況下,不為屈子之自沉,當(dāng)如何自見呢?這是他日夕苦思的。(注:手稿此處標(biāo)一“?”)
北京的天朗氣清,月光皎潔,也常使這位革命詩人欣賞,以佐豪興,初忘塵穢,這就足見其非不愛欣賞。如1912年的8月22日,“晚……飲于廣和居,每人均出資一元,歸時見月色甚美,騾游于街?!蓖?月25日“除歷中秋”“返室,見圓月,寒光皎然,如故鄉(xiāng)焉”則已具思鄉(xiāng)之念了。
然而塵俗中的雅游難得,轉(zhuǎn)瞬又為塵霧所包圍而致窒息了,且舉其簡而又簡的1913年日記為例,除了上述憂患而外,身邊瑣事,也無一不令人難以忘懷。如2月8日:“上午赴部,車夫誤蹠地上所置橡皮水管,有似巡警者及常服者三數(shù)人,突來亂擊之,季世人性都如野狗,可嘆!”這是在路上,人身毫無保障的情況。再試作賞花雅興,卻亦遇到不清靜的俗人,如演戲中的花花公子活躍在現(xiàn)世。這年5月5日:“下午同許季巿往崇效寺觀牡丹,已頗闌珊;又見惡客縱酒,寺僧又時來周旋,皆極可厭?!彼七@等事,如果你采取麻木態(tài)度,自可泰然處之,但既欣賞花,則不應(yīng)有掃游人之興。魯迅對這些俗人,自然厭惡難耐,惟有趕速避去耳。同月18日:“田多稼來,名刺上題‘議員’,鄙倍可笑。”日本人的名刺,愛在上面羅列著許多銜頭,本已司空見慣,以見慣這類名刺的魯迅,忽而對田多稼的議員頭銜的擺出,特覺可厭者,因那時的議員,享有特權(quán),到處被優(yōu)待,名刺上擺出,大約令見者亦必肅然,此種擺空架子的態(tài)度,魯迅是覺得討厭的。稍一出門,又無故招致煩惱,仿佛隨地荊棘似的舊社會,真不是今日之我們所能想像的。
抄錄于此,聊作新聞:同年6月20日《魯迅日記》“夜抵兗州,有垂辮之兵時來窺窗,又有四五人登車,或四顧,或無端促臥人起,有一人則提予網(wǎng)籃而衡之,旋去?!边@是張勛的辮子兵,在徐州一帶跋扈搔擾的惡劣狀態(tài),行人無知之何的。今天我們?nèi)找娊夥跑娕c人民親如一家,搶著解除人民困苦的,已成司空見慣的情景,再回憶一下魯迅行路難的像遭遇災(zāi)難的樣子,兩兩對照則知革命給每個人的好處實(shí)在不能以言語傳述透盡的。到是歲之末,還有一樁令人啼笑皆非之事:“下午雷志潛來函,責(zé)不為王佐昌請發(fā)旅費(fèi),其言甚苛而奇,今之少年,不明事理,良足閔嘆。”(見1913年12月26日日記)這個詳情沒有說明王佐昌請發(fā)旅費(fèi)的原因與關(guān)系,但看魯迅說他不明事理,則必是無理于求的了。因?yàn)槭乔嗄?,魯迅予以“閔嘆”而已,然不明事理,亦豈此一青年?這里又包含著青年應(yīng)明事理的意思在內(nèi),而有些青年確也對事理漠不關(guān)心,問題一來,連自己也不知措手,于是到處像浮萍一樣,沾著在誰的身上就要誰來應(yīng)付似的,這情況實(shí)亦不難遇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