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余棟，我是余棟?！蔽颐黠@聽見他又把嘴巴湊近話筒，他說：“你說什么？余棟？不是吧？余棟會喊我楊絡生？！”然后他突然哈哈大笑。

我也跟著干笑了兩聲。

“怎么了？找我有急事？”他沒有過多寒暄，直接主動地問起我。其實我也樂得直接進入主題，因為關于我們之前毫無聯(lián)系的那么幾年，我也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

“你現(xiàn)在忙著么？”我又多此一舉地問了一句。

“不啊，我打游戲而已，沒事你說吧?！?/p>

“我最近遇到了些事情。”

“失戀了？”他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沒事，正常，一畢業(yè)就失戀嘛，哥們兒都這樣，放寬心，天涯何處無芳草。來，哪天我給你介紹幾個，保準有你喜歡的……”

“不是，不用了……”

“怎么，那女生有那么好么，難道比戴夢歸還漂亮？”他忽地提到戴夢歸，“還是你還惦記著她？要不要我?guī)湍愦畲罹€……”

“不要鬧了楊絡生！”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然后調整了一下我的語氣，“跟那些破事兒沒關系，我是缺錢，很多很多錢。”我停頓了一會兒，又輕輕地添了一句，“不要告訴她?！?/p>

“你缺多少？”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也截然不同了。

“很多。”

“別廢話了到底多少？”

“五位數(shù)?！蔽一沓鋈チ?，“你能借我多少？”

“那你現(xiàn)在有多少？”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我手上沒有那么多的錢?！蔽乙宦牶蟀刖湫睦锞鸵怀?。

“我現(xiàn)在手上只有五萬，但我需要差不多二十萬，”我不自主地把實際數(shù)量少報了些，“那你直接說你有多少可以借我?！?/p>

“你再借一點兒，湊夠十萬給我，我去幫你弄來剩下的錢?！?/p>

“什么意思？”

“我認識一個很會炒期貨的哥們兒，”在他停頓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什么時候把游戲關了，電話那頭是一片沉重的、讓人窒息的寂靜，“聽著，余棟，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就可以幫你?！?/p>

擱下電話之后我的心狂跳不已，就像在我的胸口藏了一部打樁機，每一次的怦動都將疼痛敲入骨髓。十萬，那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扔進浩瀚如海的股市也許到最后連一分錢都撈不回來。一個將近十年沒見的人，我認識他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小毛孩，他大大咧咧玩世不恭，這樣一個人，是否真的值得托付？

在深夜無人的自動取款機前，我倚靠著狹窄的玻璃門，聽著取款機里零件運作的聲音，看著屏幕上一閃一閃的數(shù)字，手里捏緊抄有一串銀行賬號的紙片，在我良久的猶豫之中，取款機便已借口操作超時把我的銀行卡吐了出來。我伸出冰涼的手把卡小心地放回口袋里，我知道，上天已經(jīng)幫我作出了選擇。我撕碎了紙片，只揣著這張卡和家門鑰匙，身無分文地走在半夜的街上，我沒有把卡里的錢打到楊絡生的賬戶上，而現(xiàn)在即使突然上來一個劫匪用刀抵住我的脖子，我也不會把口袋里緊貼手心的那張銀行卡交給他。它已經(jīng)成為我最珍視的東西。我雙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上空曠寂寥的馬路，在那樣一條路上沒有車來往，紅綠燈上只有黃燈在這個時候毫無頭緒肆意地閃爍。我一步一步走上車道，在左顧右盼之后我站住，深呼了一口氣，一股白煙從我面前逸散，我從剛才的謹慎突然變得莫名興奮，這樣的馬路有一種危險而詭秘的美感，我忍不住在馬路中央奔跑起來，手心仍然緊緊貼著那張早被焐熱的銀行卡，就像握住了我自己的命運一樣，在這條危險的路上跑過一個又一個無人阻攔的十字路口。